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一
我必須在天亮之前結束這一切。
老沈穿好了工作服，對靠在牀上的妻子說：
“楊總在電話中要求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把橫幅掛好。”
“這大晚上的，又要出去掛橫幅了，你和小洪一定要小心啊，上下竹梯慢一點。”
妻子不無擔心地對老沈說。
“放心吧，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心裏有數的。”
老沈安慰完妻子後，便關上了房門，來到小區大門口。
小洪已將三輪車停在門口等候，車廂裏放着剛到的兩卷橫幅。今晚，明早天亮之前，他和師傅要將這兩卷一百條橫幅穿好綁好，然後掛在小城的主要街道上。
老沈坐在了小洪的旁邊，小洪開車，師徒二人來到了小洪的住處，便開始了橫幅的綁紮工作。
不一會兒，老沈的手機響了，是楊總打來的：
“沈師傅啊，你倆的橫幅在十二點之前能綁紮好嗎？”
“放心吧，楊總。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能做到，叫你們的兩個人準時到小洪家集合，我保證在天亮之前將這一百條橫幅掛在指定的位置上，你在外面儘管玩好了。”
“彆嘴貧了，我這不也是應酬嘛。”電話那頭的楊總掛上了電話。
經過一陣忙碌，終於在十二點之前將一百條橫幅綁紮完。現在就等待着廣告公司安裝部老金二人的到來。
老金進門的第一句話就衝老沈嚷嚷：
“老沈你可真會抓人啊，這掛橫幅本來就沒我們安裝部什麼事，你卻要在半夜裏把我們搞來和你打伴。我們睡不到覺是小事，這不也擋了你自己的財路了嘛。”
老金對老沈耍橫，是因爲掛橫幅時要給老沈當下手，而這個下手的活，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是個人就能做，那麼在楊總那兒，最多就是個小工的工資了。
老金他們在小城的廣告界，也是小有名氣的。他們主要做的，是安裝戶外的大廣告。號稱城市“飛人”的他們，其膽量和技術，遠勝於專掛橫幅的老沈師徒。讓他們給老沈師徒當下手，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老金的心裏，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晚上出來給老沈當下手。但楊總給他打了電話，說這大晚上的出於安全考慮，找其他人不放心，你們之間曾有過多次的配合，這次就權當給我幫個忙，你再給我在下面掌掌眼唄。
楊總的話說到這份上，老金就不能推辭了。別說自己還屬於楊總“體制內”的人，拿着楊總的工資，對楊總的事情責無旁貸，就是其它廣告公司找到他幫忙，他也不好推辭，因爲廣告公司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但在口頭上對老沈，老金還是要懟上幾句的。
“冤枉啊。”老沈說道：
“楊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了，橫幅纔在班車上拿下來，不找人幫助，我和小洪兩個人，在天亮之前根本就沒法將這一百條橫幅掛完，所以我就讓楊總喊了你們過來，人嘛，還是熟的好哇。”
“橫幅沒掛完，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多着了。在我們這兒，是耽誤了楊總的事，頂多就是工錢受點影響。但在楊總那兒，他就要受到上面那些頭頭腦腦們的責難了。楊總的日子不好過，你我的日子又能好過到哪裏？”
老沈還在那沒完沒了地絮叨着。
“別講那麼多了，趕快開幹吧 ，反正是走的橋，算的路，楊總那兒給多給少也是個錢嘛，只是你老沈下次碰到這樣的事，儘量少喊我們。”
老金又嫌煩了。
“是是是，這個活不是急趕急嘛，悠不了的，要不然，誰跟錢過不去啊，非得要勞請你們的大駕。”
小洪將兩條四米長的竹梯子斜架在三輪上，一切準備就緒後，四個人開的開騎的騎，向着掛橫幅的街道駛去。
深夜，小城寂靜的街道上，四個人開始了緊張的忙碌。
掛橫幅，老沈師徒二人是得心應手，小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橫幅都是他二人掛的。一般人見到那四米長的竹梯就打怵，況且還要晃悠悠地爬上幾米高去把橫幅掛好。沒風便罷，起風時的橫幅還真的不好掛，需要一定的技巧和膽量。在小城，敢象老沈師徒這樣掛橫幅的，還找不出幾個人。
老金二人各手持一根長竹竿在街道的兩邊，竹竿上頭綁一把鐮刀，先把正在使用的舊橫幅割斷，然後收疊起來，便於老沈他們將新的橫幅掛上去。
老沈說的沒錯，這活沒什麼難度，不急的話 ，老沈是不會把這份到手的錢讓別人掙走的。
幾個小時下來，終於在天亮之前，主要街道上的橫幅，已換成新的內容了。老沈不時地用打卡相機拍幾張照片，好讓楊總知道他們的勞動成果。
二
收到老沈發過來的照片後，躺在賓館席夢思牀上的楊鵬舒了一口氣，他立即將這些照片轉發給了市容局的執法大隊長舒凡。
一旁的嬌嬌嗲聲嗲氣地說：“楊總啊，這一夜的工夫，睡覺的時間你就進賬了幾千塊錢，你賺的錢也太容易了吧！”
楊鵬用手捏了捏嬌嬌的下巴：“小美人，你知道個啥呀？這次的橫幅，我不但一分錢沒賺，反而倒貼了一千多塊的工錢呢。”
“做廣告的不賺錢，你唬弄誰呢？你整天的在外面住賓館泡小妞，你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講你不懂你就是不懂，你問這些幹嘛呢？你要做的，就是每天有男人爲你掏錢，你讓男人快活就是了。”楊鵬說着，又一次摟緊了嬌嬌。
小城不大，大大小小的廣告公司有幾十家。楊鵬的鵬程廣告公司，在小城頗具規模，業務上比較繁忙，能夠接到一些別人接不到的單子。
前一段時間，楊鵬終於在省城的廣告公司裏，拿下了小城境內的高炮廣告代理權，從此創下了鵬程廣告在小城一家獨大的局面。
欣喜中的楊鵬，週末時約上了KTV的相好嬌嬌，去鄰省的一個大城市度假去了。
假還沒度完呢，就接到市容局執法大隊長舒凡的電話。舒大要求他趕緊製作出一百條宣傳橫幅，在週一前掛在小城的主要街道上。
楊鵬犯難了，那幾條街道上的橫幅，才掛上三四天的時間，這就要把它撤下來，商家可是付了十天市容展示費的。退錢給商家，是免不了的，但是我付給你市容執法大隊的錢，我能要得回來嗎？
舒凡說，先照我說的去做，錢的事好說，以後有的是機會補償給你。
舒大的話，楊鵬只能照辦。錢上面喫點虧不要緊，不聽舒大的話，楊鵬還沒有這個膽量。他趕緊給製作橫幅的廣告公司打電話，要他們務必在週末的傍晚前，將橫幅製作完成，然後再吩咐老沈、老金他們，連夜將橫幅掛上。
三
收到楊鵬發來的圖片後，舒凡知道昨晚的事已落實好了。這一下在局長和張部長他們那兒，他也好有個交待了。
作爲市容局的執法大隊長，舒凡領着一批人每天奔波在小城的角角落落，小商小販的亂擺亂放要管，非機動車道上違停車輛要管，就連大街上掛的條幅、橫幅都要管。
他們一幫人在街上一亮相，就會引來鄙夷和不滿的目光，他們所做的，盡是些得罪人的事，但又不得不做。
舒凡在基層做了不少年的鄉聘幹部，最終憑一己之力考上了公務員，給舒家和二叔長了臉。
二叔在當副縣長的時候，舒凡還在苦苦地考公務員呢。二叔告訴舒凡，你只有考上公務員，纔有可能更進一步。
等二叔到了市政協，遠離權力中心，成了邊緣人物的時候，舒凡才終於如願以償，考上了公務員。
這時候的二叔，想給舒凡安排個好的崗位，可就沒那麼容易了。經過一番權力交易，最後把舒凡調到了市容局，做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未來，舒凡的位置有可能變動，最大的可能就是當上市容局的局長，這也許就是他從政的終點站了。
爲配合縣委縣政府爭創“文明先進縣”的稱號，執法大隊的工作量陡然增加許多，舒凡帶領全隊人員全身心投入到這項工作中，小城的市容市貌因此變得煥然一新。
儘量白天很忙，但公務員最大的好處就是，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有事等上班時去處理。
週末的晚上，妻子見舒凡沒有飯局，女兒又從省城讀書回家，就特意燒了幾個好菜，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吃了餐飯。
喝了點酒的舒凡，暈暈乎乎準備睡覺。電話響了，舒凡一看，是局長打給他的。
局長告訴他，一會縣宣傳部的張部長會給他打電話，是關於在幾條主要街道掛宣傳橫幅的事，具體你給落實一下。
隨後，張部長在電話中詳細布置了在哪幾條街道掛，什麼時間掛，然後讓辦事員把橫幅的內容發到了舒凡的手機上。
舒凡想了一下，那幾條街道的橫幅掛的時間不長。收了人家的展示費，時間沒到就把卸下來，在情理上有些不合。
小城就那麼點大，那些面熟臉熟的商家，一句“舒大”喊的，問掛的橫幅是怎麼回事，舒凡就覺得，怪難爲情的。
但既然是局長和張部長下達的任務，他又不得不去執行。舒凡就給楊鵬打電話，讓楊鵬給那些商家解釋一下，一切要以服從政治任務爲前提，不能一味地向錢看。
執法大隊裏，除正式編制外，還有一些非編制人員，他們的工資構成，如果光靠上面的那點補貼，就顯得清湯寡水了。
如何提高這些人的工資收入，同時也給執法大隊有一些靈活的資金運用？辦法肯定是有的，那就看怎麼操作了。
執法大隊對下，在普通百姓眼中的形象極差，對上又還要完成指定的各項工作。處在這樣的夾層中間，幹着兩頭都不討好的事情，再要不想辦法弄到一些實惠，就對不起自己了。於是，他們就在職責範圍內，開啓了有效的斂財模式。
有商家想在街道上掛幾條付費的橫幅廣告，舒凡答應了，有商家想在某樓房的牆面上租個廣告位，舒凡也答應了。
小城，因爲這些花花綠綠的廣告，顯得喜慶和熱鬧，而執法大隊的小金庫裏，也漸漸鼓了起來。
四
坐在書房的電腦桌前，張新武的雙手在用力地敲擊着鍵盤。此時的他，文思泉湧，一串串字幕源源不斷地嵌入在屏幕上。再過幾天，他的系列長篇小說《風雨人生路》第三部，就要完美收官了。
夜深人靜，正是寫作的最佳時候，張新武把手機調成了振動模式，免得一些信息和廣告侵擾着他。
《風雨人生路》是他的系列長篇小說中的第三部，前兩部由於反響不錯，纔有了第三部的問世。文學創作上取得的成就，多少彌補了他在仕途上的失落。
作爲小城的一支筆，張新武的文字功夫在小城屈指可數。領導們出於欣賞他的才華，才讓他在宣傳部副部長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多年。
由於不善交際，更不會對某種現象進行曲意的迎合，張新武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當官的料。當年和他一道進入縣委大院的同伴們，現在有的已到了廳級的位置上了，張新武就是熬到退休，也進入不了縣委常委的陣容。
張新武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文學上，想在文學創作上有所建樹。一旦進入文學領域，張新武在文字的海洋裏，那就是如魚得水，運用自如了。
一旁的手機在不停地振動着，這個時候會有誰給他打電話呢？張新武瞟了一眼手機，是縣委書記打給他的：
“老張啊，這個時候你肯定還在奮筆疾書，挑燈夜戰吧，打擾了啊。”
“書記有何指示？”
“指示談不上，需要你這支大筆桿子發揮一下作用。”
“請書記明示。”
“是這樣子的，下週一開始，省‘文明先進縣’檢查組就要開始各地的巡迴檢查了。今天我從省城開會回來，晚上又一人開車在縣城轉了幾圈。”
“剛纔我細想了一下，我縣的各項創建工作，都做得比較到位，相信給檢查組的印象不會太差。美中不足的是，幾條主要街道上，掛的橫幅都是商家的廣告內容。”
“我的建議啊，我們在主要街道上，應該有一些文明創建的宣傳內容，橫幅就是一塊很好的宣傳陣地嘛，這樣就能給我們的創建工作增色不少，你看呢？”
“謝謝書記的提醒，我現在就擬定一些內容，爭取在週一的早上，展現在主要街道上。”
“那就好，那就好。”
書記那邊，滿意地放下了電話。
即將完成的稿件，先擱在一邊。張新武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創建文明縣城的宣傳標語，儘快地擬定出來。
晨光微曦中，小城慢慢地甦醒了。老沈老金四人，拖着疲憊的身體，消失在漸漸早起的人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