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21

        郝繼東跟着伐木隊進大山已經一個多月了,小秋數着日子等着丈夫歸來。缸裏的酸菜已經醃製得酸爽可口,屋內爐火正旺,火坑燒得滾燙。小秋每天和嫂子以及幾個鄰居坐在炕頭上做鞋子,拉家常,抽旱菸。寶駒、寶山和寶成都在屯子外的學校上學,由於雪大,學校經常停學,因此孩子們也會在家幫着劈柴或是挑選從林子裏撿來的幹蘑菇,等着收山貨的人來收購。

        眼看到了年底,年味越來越濃了。有的家庭已經開始殺年豬,各屯的伐木隊已經陸陸續續的回來了。集市上也漸漸熱鬧起來,各種關內關外的貨物出現在貨攤上。這天小秋正領着寶雲在鄉里去趕集。小寶雲穿着大棉猴,圍着圍巾,只露着一雙大眼睛,包得像個大糉子似的。

        小秋牽着寶雲正在高高興興挑選過年的新碗。

        “寶雲娘,你快回去吧,你家出事了。”鄰居二嫂子從身後拽起她來,滿臉慌張的神情。

        “咋了,二嫂?”小秋一臉懵的看着二嫂子。

        “先回去,回去就知道了。快走!”二嫂子不由分說,拉着小秋就往回走。小秋知道肯定家裏出了大事,趕緊抱起寶雲,緊緊跟在二嫂子的後面。

        剛進屯子遠遠就看到拴着的馬匹和爬犁,“伐木隊回來了?”小秋邊走邊想。一會兒功夫就到了自己門前,隔着籬笆就可以看到院子裏站滿人,有剛回來的伐木隊隊員,也有屯子裏的其他人,老人孩子也擠在裏面。大家交頭接耳,嘁嘁喳喳,屋子裏時不時傳來陣陣的啼哭聲。

        小秋一進院子,大家趕緊分到兩邊,都把目光投向她,小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充斥了她的內心。她放下懷裏的寶雲,幾步就跨進了屋子裏。眼前一幕讓她眼前一黑,身子倒了下去。

        “弟妹。”

        “妹妹。”

        “娘。”

        “醒醒啊!”

        ……

        在各種嘈雜的呼喚聲中,小秋終於醒了過來。“東子啊!”她痛苦的大叫了一聲,然後掙脫了衆人,撲向炕上躺着着的郝繼東。郝繼東直挺挺的卷在被子裏,被子上全是血跡。他已經死了,在一次伐木時被一棵大樹壓死了。粗大的樹木在倒下時突然改變了方向,重重的砸在了正在作業的郝繼東身上,他的整個胸膛被砸爛了,沒有來得及哼一聲就離開了這個讓他爲之努力的人世。

        “東子,你走了,讓我們以後怎麼過呀?”小秋拼命地撲倒到郝繼東身上,瘋狂的抓撕蓋在上面的被子。

          大家趕緊拉住小秋,不讓她看到郝繼東的慘像。

        “弟妹啊,是我沒有照顧好東子,我該死啊。”郝繼禮痛哭流涕,用手扇着自己的臉。

        “妹妹啊,你要節哀啊,咱們還得想想孩子啊。”嫂子大玲摟着小秋邊哭邊安慰着。

        大家也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的安慰着,旁邊的那些婦女也跟着掉眼淚。她們中也有不少丈夫死在伐木這件事上的,看到郝繼東的死都想到了自己的丈夫,不免勾起內心的傷痛。

        把頭老韓從懷裏掏出一個系得緊緊的布包,遞到小秋手裏。“這是東子的工錢,還有大家湊的一點心意。等過了年,林場裏都結完了賬,我們再給你弄點撫卹金。東子是個好兄弟,好好過日子,別辜負了他。以後有困難就和大家說,能幫的一定幫。”然後一揮手,對旁邊的幾個漢子說道:“把他擡到另一個屋裏去,給他仔細擦洗一下,換上新衣服。趕緊找人打棺材,修墳。”

        幾個漢子爬上土炕,開始擡郝繼東的屍體。

        “讓我看看東子,你們不能這麼把它弄走。”小秋瘋了般的趴在郝繼東身上,雙手扒拉着漢子們。

        “讓她看一眼吧。”把頭對漢子們說。

        蓋在郝繼東頭上的被子被掀開了一角,郝繼東的面容露了出來。消瘦,黝黑,滿臉鬍子茬,嘴角還帶着沒有擦拭乾淨的血漬。

        這就是與他相伴了快十年的丈夫,一個將近小她六歲的男人。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雙手。這個男人不但接受了她,而且接受了兩個與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並視如己出的養育他們、關愛他們。她和郝繼東一起逃離,一起來到這遙遠的關東,在這裏他們白手起家,一點點開出自己的土地,蓋起自己的房子,種出的糧食讓一家人不再忍飢挨餓。她十一歲來到陸家,就是爲了喫飽飯不餓肚子。陸懷喜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一個女人所擁有的東西,她曾想着自己就這樣安安穩穩的和他過一輩子,可是他卻半道上丟下她一個人走了。她欲哭無淚,認爲自己的天塌了。爲了孩子,也爲了自己,她不得不改嫁,可是令她沒想到的是自己把自己推進了火坑,苦苦掙扎了五年,她絕望了、心死了。 可就在這時郝繼東出現了,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快樂。她認爲自己終於找到了歸宿,可以相伴着終老一生了,可是誰能想老天竟會如此捉弄人,緊緊一個月不見,就陰陽兩隔,郝繼東就拋下她和一羣沒有成年的孩子。小秋啊,小秋,自己的命咋就這麼苦呢?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咋就這麼難呢?一切都成了幻影,絕望充滿了她的全身。不活了,不活了,還有什麼活頭,自己連做人的最基本東西都守不住,還活着幹什麼。

        “東子,別急着走啊,我也不活了!”

        “弟妹啊,你要振作點,還有孩子們呢,孩子們可不能沒有你啊。”郝繼禮使勁拖着小秋瘋狂的身子。

        ……

        葬禮是如此的簡單。一口松木棺材,後面跟着小秋、孩子和郝繼禮一家人。在衆人哀傷的注視下,茫茫的冰天雪地中多了一座孤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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