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小義莊(九)


        整個晚上,四叔痛苦不堪,哀嚎不止,又拉又吐,排出的全是臭氣沖天的黑水。直到天快亮時才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一家人被他折騰得筋疲力竭,看到四叔睡熟了,四嬸就趕緊打發孩子們去補覺,自己則依靠在四叔身邊勉強打個盹。

      太陽已經一杆子高了,一家人依舊睡得鼾聲四起。

      “哎呦,哎呦,這是在哪裏啊?”

      四嬸睡得正香,耳畔突然響起的呻吟聲讓她一骨碌身子就爬了起來。

        “當家的,你可醒了,快嚇死我了!”四嬸看到四叔醒了,頓時喜極而悲,抓住四叔的胳膊嗚嗚的哭起來。

        “這是哪裏呀?”四叔輕聲問道。

        “這是咱們家,你回家了。”

        “回家了?我還以爲這輩子都回不來了呢。”四叔眼角流下了一串淚水。

        孩子們被他們吵醒了,都爬起來圍着自己的父親,臉上堆滿了驚喜。

      “當家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喝酒咋喝到西南角的麥地去了,還好喝的爛醉爛醉的?”

        “嗨,這事說來話長了……”四叔深吸了一口氣,這纔有氣無力的講起來。


        那天中午,四叔從周武安家出來,就急急火火的往回走,因爲要到周武安家喫酒,所以換了件乾淨衣服,而下午還要到工地修渠道,所以就着急回家換衣服。恰巧碰到了上工地的計分員大利子,就趕緊交代了一番,這纔多少放了點心。

        四叔低着頭,心裏琢磨着下午水渠的事,路上正好經過隊裏的蔬菜窨子,忽然記起隊裏儲存的大白菜這幾天一直莫名其妙的丟失,民兵日夜檢查,蹲點多日也沒發現是什麼人乾的,弄得他這個隊長很是鬱悶。畢竟這可是全隊社員過冬的蔬菜,若是被人偷淨了,這個冬天大家喫菜怎麼辦?甚至過年都可能喫不上餃子。他正想着這些事,猛擡頭髮現菜窨子裏跑出一隻大白兔來,像一個滾動的雪球。更奇怪的是那隻大白兔竟然像人一樣站着走,上肢還抱着一棵大白菜。四叔揉了揉眼睛,沒錯,是一隻大白兔抱着白菜在走。四叔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出於隊長的責任,他隨口就喊了一聲:“站在,放下白菜!”他這一喊不要緊,那隻兔子嚇得一個趔趄,瞪着驚恐的紅眼睛回頭望了一眼四叔,立刻吱吱叫了幾聲,然後抱着大白菜飛奔起來。四叔就趕緊追了上去,邊追邊大聲罵着:“該死的畜生竟敢偷隊裏的蔬菜了,終於讓我捉住你了!”大白兔驚慌失措,丟了白菜拼命向田野裏跑去了,三追兩追就追到村西南的麥地裏去了,一轉眼大白兔倏忽不見了。

      此時正值冬季,麥苗稀稀疏疏還不能蓋過地面,一隻雪白的兔子怎麼會突然就沒了呢?四叔實在納悶,就低着頭循着麥壟找,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南溝邊。

      “找啥呢?”一個聲音從耳畔傳了過來。

        四叔一擡頭這才發現前面竟有一間低矮的土坯草房,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頭正彎着身子,眯着眼問他。

      “啊?啊,我找一隻兔子,白色的。”四叔尷尬的回答道。

        在四叔的印象中這裏好像沒有人家,怎麼突然有房子呢?這個老頭又是誰呢?

      “你是南埠的吧,我是溝南十里坡徐家旺村的羊倌。這間房子是我冬天放羊躲風雪的臨時安身之處。原先有馬纓花林子和前面的山崖遮着,從北邊是看不見的。那是多麼漂亮的林子啊,誰知被你們村的人給伐沒了,可惜了,可惜了!哎,你也不像是打獵的,追只兔子幹什麼?”老頭用洪亮的聲音說着。

        喔喔,四叔在南埠活了快四十年了卻從來聽說過這裏會有房子,就是砍伐馬纓花林子時也從沒有人看到過。徐家旺他倒是知道,不過離南埠足有二十多裏地,這羊倌是啥時候把房子建到南埠地界的?四叔滿肚子的疑問,禁不住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這個老羊倌。

        老羊倌身材高大,披着一件髒兮兮的老羊皮襖,裏面套一件滿是補丁的黑灰色粗布褂子。古銅色臉膛上佈滿了滄桑的皺紋,花白頭髮根根直豎,炯炯有神的眼睛中透着利劍般的光芒。雖是個羊倌卻有一種軍人的威嚴。

      “哈哈哈,既然來到了這裏那就是和我這個老羊倌有緣分。我剛煮了一隻羊腿,還熱在鍋裏,來來來,咱倆一起喝兩杯。哈哈哈”老羊倌爽朗的笑着說,不由分說,握住四叔的手拉着他向土坯草房走去。


        這座草房子從房基到屋檐沒有一塊石頭,覆蓋在屋頂的茅草也已是破爛不堪。走進屋內,一股濃重的黴味嗆得人直打噴嚏。由於沒有窗戶,裏面光線暗淡,在昏暗中看到最裏面有一土炕,上面只鋪着一張老羊皮,別的什麼都沒有。土炕前是一個竈臺,竈塘裏剛熄了火,上面有一個蓋着木蓋子的黑鐵鍋。一張破舊的小方桌立在牆角。地面雖然坑窪但打掃得很乾淨。

        老羊倌熱情地把四叔讓進來,然後把小方桌安到土炕上。

      “您炕上坐着。”

      說完就忙活着從牆洞裏摸出一個粗瓷大碗來。揭開鍋蓋,一股帶着羶香味的熱氣冒了出來。

      老羊倌用小匕首把熱乎乎的羊腿肉剔到了大碗裏,然後端到小方桌上,接着遞給四叔一雙用樹枝削成的“筷子”。

        “就這條件,您別嫌棄。”說着變戲法似的從牆洞裏掏出幾瓶地瓜燒酒來。

        “這是地瓜燒,雖然便宜但味道不錯,你試試。”

        四叔剛喝了酒,又怕耽誤下午的活,就再三推辭,說自己剛喝過酒也吃了飯,肚子實在用不下。不成想老羊倌一下子就火了。

        “你這人真不爽快,喝個酒都推三拒四的,難不成害怕我酒裏有毒?”

        話說到這裏了,好意難卻,再推卻似乎太不給面子。四叔只好陪着笑臉,接過了酒碗。

        老羊倌酒量很大,不停地舉杯暢飲,碗裏的羊肉卻幾乎不動。而四叔卻不行了,畢竟中午剛喝過酒,幾碗下去就有些暈乎了。不過羊肉倒是非常鮮嫩,四叔覺得這麼多年來從未喫過這麼好的羊肉。當幾瓶地瓜燒幾近見底時,四叔自己一個人竟吃了大半隻羊腿。

        老羊倌和四叔邊喝邊聊,老羊倌興致很高,時不時開懷大笑。他見多識廣,博古通今,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很是開闊了四叔的眼界。

        “兄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南埠人還守信用嗎?”老羊倌兩眼通紅,似有醉意。

        “此話怎講?”四叔不解的問。

        “你們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與小義將軍的約定了?”

        “小義莊嗎?那只是個傳說而已,你也聽說過?”四叔笑着說。

        “你不用回答了,都是些忘恩負義的東西!沒有小義將軍怎會有南埠的人丁興旺?跪下!”老羊倌一下將手中酒碗啪地摔在了地上,一腳將四叔踢到了炕下。

        四叔嚇得四肢癱軟,瞠目結舌。他不知老羊倌爲何如此生氣。

      “你們喫我的,喝我的,我保了你們一方平安,竟然忘恩食言,可恨,可恨!今天不給你個教訓,南埠人就不知道小義將軍的威嚴!哈哈哈!”老羊倌怒目圓睜,滿臉猩紅,張着大嘴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聲。

      “小義將軍,你是小義將軍!原來傳說都是真的,這裏就是小義莊!將軍饒命啊!”四叔魂飛天外,體如篩糠。

        “你就死在這裏吧,讓你的屍體告誡南埠的人吧。誰敢違揹我的誓言,我將十倍奉還!”

        突然老羊倌不見了,草房也沒了,眼前只有一座長滿荒草的大冢,一截斷碑橫在荒草之中。隱隱約約露出幾個破損嚴重的陰刻大字:“小義將軍之墓”。

        “小義將軍,我們錯了,饒了我吧。”四叔哀嚎着, 不停地磕着響頭。

        忽然,四叔四周呼啦一下子冒出了一圈立陡的峭壁,像一條條巨蛇扭動着身子不斷上升着,最後直插到雲霄裏去了。四叔就像被丟棄在了深井之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你的死就是對南埠的警告!”空中傳來了洪鐘般的聲音。

      “小義將軍,我錯了-----”四叔猛得吐了一口黑水,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隊裏放羊的啞巴恰巧發現了麥田邊縮成一團,快要凍死的四叔,於是趕緊把他背了回來,交給了巡邏的民兵。可是啞巴比劃了半天大家也沒弄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聞到四叔滿身酒氣就認爲他喝多了,醉倒在了麥田裏。

        四嬸聽完後驚愕得張着嘴半天沒說話。是的,一直傳聞小義莊,可誰真正相信過?南溝的尋物石陣,孩子的迷失,巫師的告誡,大家也就是當個風俗或玩笑而已,沒人相信是真的。如今即使親眼目睹了小義將軍,可又能跟誰說的清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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