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三七”

父親走了。在一個秋寒凝露的清晨。

於我,一個被疫情下的措施阻隔於萬里海外的遊子,父親的走太突然。突然得連他那雙漸失溫熱的手都未及握上一握,突然得連一生中父子幾番道別時的再見都未及說上一聲,突然得連他那慈祥安眠的面孔都來不及看上一眼。

這麼想着,淚已成河。懊悔的淚。我爲什麼會遠在海外,而不是留在父親的身邊?永遠的疼。

母親安慰我(不是我本該安慰母親的嗎?),弟弟安慰我,兒子安慰我。父親走得安詳,母親說。未有遭受多少病痛,弟弟說。重陽節後,駕鶴仙逝,享九十高壽,有四世同堂之福,兒子說。我抹着他們看不到的淚水,抑住哽咽,隨口應和着。我只是無法安慰自己(誰又可以安慰自己呢?)。那種疼,懊悔的疼。

今天是父親的“三七”。昨天兒子就微信提醒記着燒“三七”,弟弟也提醒着。母親說,你爸喜歡喫炸小黃花魚、烤地瓜、土豆,花生最好煮的,他嚼得動,還有葡萄和蘋果。

這些都是老大連人喜歡的食物。特別是葡萄和蘋果,父親從小就是喫着爺爺侍弄的自家果園裏的葡萄和蘋果長大的,自然喜歡。只是爺爺種的葡萄是大連人喜愛的玫瑰香,這邊哪裏見得到。

看看天色已晚,媳婦催着我趕緊炸上剛買回來的已經洗淨醃好的小黃花魚,煮上花生。她正烤着地瓜。說是要帶上酒,她就認貴州茅臺。說到炸魚,媳婦說她們那裏的講究是不能用來祭奠的。問清了緣由,我說沒事。母親沒提這些,自然是不信那類說法,或者她們老家或者父親的老家壓根就沒那種說法。我也不在意,我聽母親的,我也想讓父親喫上喜愛的食物。

出門前,媳婦已準備好棉外套,說是外邊已經很冷。我將信將疑地穿上。包好了喫的喝的,帶上傘,出了門。外邊,果然寒風凜冽。順路去超市買了葡萄,買了瓶水,因爲出門前忘記帶上,用來洗葡萄的。

走在冷風瑟瑟的路上,想起父親領我們燒紙時,總是找個十字路口。媳婦說,對,她們那裏也是這樣,爲的是四通八達,避開高樓大廈的阻擋,先人可聽到我們的呼喚。還要在地上劃個圓圈,對,我也記起,說是圍住自家的地盤,防止他人冒犯。這些講究挺有意思,也挺有道理。八成是入了城之後的人們琢磨出來的新風俗,傳統恐怕也就是這樣一代代演進的。每一代根據自己所處的環境有所刪除,有所添加。久而久之,各地的風俗便有了差別。

公園盡頭有一個跑道,可謂四通八達,無所阻擋。在直線盡處,擺上喫的喝的。然後,拿出“三七”需燒的一應紙品,如紙錢元寶之類。燒着,唸叨着。風很大,火星四下翻飛。一切隨風而去,有兒子的思念,也有兒子的懊悔。給老爸訴說。

燒着燒着,媳婦遞上一疊厚厚的紙物。一問,原來是五色寒衣。哦,今天正是十月初一,祭祖之日,送寒衣之節。弟弟說,昨天家人去祭奠,人特別多。惦記先人的一大節日啊,難怪母親直說父親是有福的。

用餘下的水澆熄了餘燼,四下查看,並無火星餘炭留存。回來的路上,邊說着天真冷,沒留意兩手早已凍得冰涼,邊盤算着再來時,得帶上手套,穿得再厚實些,免得再像今晚這樣哆哆嗦嗦。

摸着被火星燎疼的眉間處,擡頭看着漆黑的夜空,心情舒展了許多。

(202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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