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紅耳兔小姐姐
配圖：電影《春嬌與志明》
1
那天，接到蕭肅電話的時候，我一顆心臟差點從胸腔裏蹦出來，而老闆正坐在對面，問我下個月的庫存週轉報表做了沒？
我看着屏幕上不斷跳動的電話號碼，手指猶豫不決地劃來劃去。
老闆有些不悅地盯着我的手機，我擡頭被他凌冽的眼神嚇了一跳，趕緊摁掉了電話。
“如果你有急事，就出去接一下，沒關係。”老闆又突然緩和了一下表情，朝我點點頭。
“沒事沒事。”我把手機塞進衣服兜裏，然後眼睛盯着牆上，牆上投影的是我昨晚加班趕出來的報表，但支離破碎的思緒卻怎麼也攏不起來。
“今天的報告就到這吧，我一會還有另一個會要開，你明天這個時候再來找我。”老闆突然站起來，端着筆記本離開了會議室。
我詫異地發了一會呆，不明白這是老闆故意放過我，還是不想再面對一個糟糕的下屬。不過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因爲手機屏幕上又跳出了一串信息，來自蕭肅。
“我已經搬離了衡山路，鑰匙就放在門外的鞋架下面。”
一瞬間，我眼淚決堤，手指飛快地打出一行字。
“不要走，蕭肅，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不再找你吵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最後一個問號已經敲完了，但我的手抖得厲害，確認鍵彷彿作對般跳來跳去。這時，又有一條新信息鑽進來。
“我們不要再聯繫了，彼此放過吧。”
我趕緊穩了穩心神，眼一閉，把剛剛那一行字發送了出去。
屏幕上立馬跳出來一行冷冰冰的字。
“消息已發送，但被對方拒收了。”
看到這句話，我漿糊一般的腦袋突然清明瞭。這句原本蕭肅欠我的道歉，爲什麼我要搶着說出口？或許是老天爺也在幫我，拖住我沒把最後一點尊嚴丟出去餵了狗。
我在會議室，稍稍平靜了幾分鐘，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老闆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我一擡頭看見了他漆黑如深淵的眼睛，立馬心虛地低頭鑽進了自己的格子間。
“晚上，我們一起出去喫日料，大家記得來，老闆買單哦。”
剛回到位置，一封來自老大的郵件就鑽進了電腦。我回復了兩個字，好的。
此刻的我，的確不想回去面對那間少了一半的出租屋，雖然我知道，和蕭肅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事。
可我還是很痛苦。
2
我的老闆名叫趙海，一個八零後的大叔，聽說是名校畢業，本來已經進了一家很著名的外企，幹到了物流經理的職位，但就在前途無限光明的時候，自己跑出來創業，搞了一個小小的物流公司，承包一些小企業的運輸和倉儲。
我大學的最後一年，因爲專注考研而沒有趕上校招，最後考研初試過了，複試卻被刷，再找工作就有些晚了，於是春節後跑了幾趟人才市場。老闆那時自己擺了一張小桌子，在一個逼仄的小格子裏，認真地翻着手裏的簡歷。
原本我是看不上這麼小的民營企業，一門心思想進有些名氣的大公司，如果是世界500強就更好了。可是一整天下來，手上簡歷投得所剩無幾，卻還沒有一家像樣的公司願意垂憐我這個普本生。
我在人才市場轉了一圈又一圈，也在老闆的桌前晃悠了好幾次，漸漸被老闆認真的表情吸引住了。他不似別的公司招聘人員，會不耐煩地把厚厚一沓簡歷亂七八糟地丟在一邊，他會仔細地把簡歷分門別類，然後貼上花花綠綠的標籤，最後輕輕地放進身後的箱子裏。
我手裏拽着最後一份簡歷，想着不如就把它投給這一家吧，好歹可以落個比較體面的結局。
我一邊想着，一邊坐到了老闆的對面。老闆看起來才三十出頭的樣子，但神態老成，他仔仔細細地看了我簡歷兩遍，問了我一些專業知識後，就滿意地點點頭，問我有沒有意向去他們公司報到。他們雖然是一家各方面還在起步的新公司，但氛圍還不錯，況且我的專業也適合。
我本來還在猶猶豫豫，但迎面撞上了老闆專注而誠懇的眼神，就鬼使神差地說了好。
回到宿舍後，我把去小公司的想法提了提。蕭肅特別不屑地說，怕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皮包公司吧，你這四年書也算是白讀了，做什麼事情都不過腦子。
我早已習慣了蕭肅這樣不客氣的頤指氣使。自從去年底他成功簽了一家國內互聯網大廠後，就一下子成了他們系裏的風雲人物，還被系主任拉去搞了一場求職經驗分享會。
那時我刷題刷得天昏地暗，就沒去參加，但據說很轟動，具體表現就是他的手機裏憑空多了許多小學妹的聯繫方式。
我也沒時間去理會這些破事，就任由蕭肅跟一個又一個的好妹妹聊得熱火朝天。等到我從考研戰場上撤回來的時候，蕭肅已經回不了頭了。
這比我預想中的精神出遊更可怕，因爲畢業半年後，蕭肅找我攤牌說，他已經愛上了別人。
那一瞬間，我覺得天都塌了。
3
晚上的日料是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商業廣場五樓喫的，一羣二十出頭的小年輕吃了飯也不願意就此罷休，起鬨着讓老闆繼續請客唱歌。
老闆爽快地答應了，於是一波人又浩浩蕩蕩湧去了廣場六樓的錢櫃。
老闆讓我們先進去，說有點事情，一會再來。
大概半個小時後，老闆揹着一個鼓鼓囊囊大黑包，鑽進有些昏暗的包廂裏，然後一件一件往外掏，竟全是喫的喝的。大家也不客氣，立刻圍攏上去，喫喫聊聊，好不開心。
老闆一個人沉默地退回一邊，埋頭看手機。我也被這羣喫貨擠到了角落，我已很久沒什麼食慾了，今天的日料也只是吃了兩塊壽司就停住了。
我只要一想到蕭肅的離開，整個胃就開始翻江倒海。
有人點了一首《我愛他》，歌詞正戳中了我的痛點，我的眼淚開始不爭氣的往外冒，但好在周圍嘈雜的談笑和轟隆隆的音響蓋住了我不小心漏出來的啜泣。
突然，我收到老闆的微信。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問。
“好。”我回。
於是我們兩個人悄悄地從門縫裏溜了出去，屋裏的喧囂還在繼續，而我和老闆都屬於煙火之外的人。
“我看你也喫不下什麼，就帶你去喝點什麼吧。”老闆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看我，而是徑直走在前頭領着我。
他的背影有些不符合年齡的蒼老。創業其實並不容易，他大可不必非要出來喫這個苦，在大公司過着朝九晚五的日子不好嗎？
我盯着他的背影，心中生出很多的感慨。
4
我們最後在一家喜茶店停了下來。
“聽說甜味劑可以刺激人釋放愉悅的多巴胺，那我請你喝喝奶茶吧。”老闆說。
面對面坐着，我端着奶茶杯子，有些不自在。老闆打開了電腦包，處理些工作事情，間或擡頭看看我，發現我還是發呆狀態，就自己找話說。
“你今天怎麼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還好啊，就是不像他們那樣，喜歡熱鬧。”面對着掌握自己經濟命脈的老闆，我一時還不敢隨便亂說話。
“我其實在你們這個年齡，也是喜歡往熱鬧堆裏扎，什麼夜跑啊，自行車騎行賽，半馬我都參加過，然後不運動了，就找地方喫飯，看電影，或找幾個朋友爬爬山，旅旅遊。年輕是真好，可以暢快地談談戀愛，談談人生，談談未來。”
“那麼你呢，談過戀愛嗎？”看着突然打開話匣子的老闆，我問出了全公司都好奇卻又禁忌的話題，當然心底也在打鼓。
“我當然談過。”老闆只是一句話帶過，並沒有想繼續下去的意思。
我卻不想放過這個八卦，因爲今天陪我喝奶茶的老闆更像一位平易近人的大叔。
“那說給我聽聽嘛，反正我也失戀了，就想聽聽悲慘故事來醒醒腦。”我有些撒嬌的意思。
老闆有點無奈地看看我，但我繼續裝可愛，裝無辜，睜大眼睛看着他。老闆終於投降了。他思索了一下，似乎在找一個突破口來講這段往事。
“好吧，我先你一個問題，以你現在的心情，是不是特恨那個離開你的人？”
“那當然了，因爲他是感情的背叛者不是嗎？”我脫口而出。
“你覺得你會恨他一輩子嗎？”老闆繼續問。
“應該吧，畢竟我付出了全部的真心，裏面是無法計算的時間和精力成本。”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其實，你要這麼想，每一段戀愛本身就是一個試錯的過程，月老幫你牽上一條紅線的時候，可沒保證這是一條永不變質的鋼絲繩。如果這段情緣你發現是錯的，那麼及時止損就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可是我爲此付出了那麼多的感情呢，談戀愛就像跑馬拉松，當你快到終點的時候，被別人橫拌一腳，然後你就眼睜睜地看着冠軍花落別家，是不是很不甘心。”
“你父母生下你，可不爲了讓你爭一時意氣而來人間一趟的，你要想着，在這場馬拉松裏，你得到了更健康的體魄，更志同道合的朋友，更堅毅的品質，再不濟你甩掉了更多的卡路里。萬事你要朝着積極的一面去思考，而不是抓着沉默成本獨自黯然，這些回不來的，你就果斷棄掉，抓住你已經得到的。”
老闆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又恢復了工作時的嚴肅。我聽着聽着竟忘記了我們聊天的初衷，到最後也套出老闆的前塵往事。
看來，薑還是老的辣。
5
那晚，回到出租房，我冷靜地環伺了四周，空出一半的出租房裏，只有一盞橘黃的暖燈陪着我。
我翻開已經有些落灰的考研複習書，裏面夾了一些紙條，是蕭肅曾經寫給我的。
“我相信我們終將獲得勝利。”
“所有黑暗的盡頭，都有光明在等待着我們。”
“人生總有不期而遇的溫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你看，蕭肅留給我的也不全是讓人難過得要死的負面東西，他曾經也當過我人生的太陽，把我庇護在一片燦爛裏。
不管是曾經庇護我的蕭肅，還是如今不要我的蕭肅，他都是真實存在的。我不能因爲現在他的絕情，就全盤否認完整的他，全盤否認曾經的美好。
我們的分開，不是我的錯，也不全是他的錯，就像老闆說的，我們尚且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承受失敗。對，這僅僅是一段失敗的戀愛，並不是一段錯誤的戀愛。就像每個人剛剛學會走路時，總免不了摔跤，但我們不能因爲摔倒了，就認爲是那坑窪不平的道路的錯，或者認爲是我們自己沒有好好看路的錯。
這僅僅是一場失敗而已，重頭再來就好了。
那晚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放任自己繼續沉淪下去，而是一邊工作一邊重新拾起了書本，開始了新一輪的考研備戰。
當然那一晚過後，老闆還是那個會逼我交出各種吐血報表的嚴苛老闆。他讓我在一張張嚴謹而工整的報表裏，看到職場的殘酷還有奮鬥的可貴。
第二年，我如願考上了夢想中的學校，然後跟老闆提辭職，老闆當即大筆一揮，開心地祝我從此走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你以爲，我和老闆的故事就這樣完結了吧？
還沒有，在我研究生畢業後，我又重新回到了那裏。
老闆還在折騰着那家小公司，兢兢業業，頭髮又白了一些。不過他說，自己總算成了中產階級。
是的，後來我還是知道了老闆的一些前塵往事。他的前女友在離開他時說，他就算在大公司做得再好，即使最後在這個大城市買了房買了車，也不過是一個朝九晚五的“負產階級”。
因爲這句話，老闆就開始了艱苦的奮鬥歷程，所以說，失敗真的不算是壞事。有時候，失敗就像一個發光發亮的能量環，給予你源源不斷的動力。
入職的第一天，老闆照例請我們喫飯，然後在唱歌的時間，我們又溜了出去。
這次，我跟老闆說的是，敢不敢再來一次試錯的戀愛？我們彼此當對方的練手。
老闆笑了，笑得彷彿整個城市的霓虹燈都亮了。他說，好啊。
我們就在這霓虹燈下牽起了手。曾經都在感情上一敗塗地的我們，需要再次鼓起勇氣重新再來，不過這次，我們相信失敗的概率不會這麼高了。
畢竟用上三年的時間，兩個人還是無話不談，表明這是一段很有前途的戀愛。
再沿用蕭肅曾告訴我的一句話，我相信我們終將獲得勝利。想想，還真是一句很不錯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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