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伯利亞森林中》:人生,是否需要一次沉底的“洗禮”? 1,電影與原著,角色上的一種對換 2,隱士的湖與岸

我離開,是因爲生活像勒緊的襯衫領,讓我感到窒息;我離開,是因爲塵世的喧囂淹沒了我,時間的緊迫讓我感到茫然;我渴望緩慢、簡單而又奇特的生活,保持本質,但你不能保持本質,你發現它,在西伯利亞森林中……

你是否有勇氣,像西爾萬·泰松一樣,到人類社羣之外,從城市到凍原,換取一次短暫的、截然相反的生活之旅,來調節現代文明下,那日益繁盛又無處安放的厭倦和浮躁。

你是否有勇氣,像他一樣,不再讓時間之線,將人生的某一天或某一個月,切割成規規矩矩的方塊。在時間方陣裏,我們機械地填充着城市背影裏高聳的樓宇、遮蔽星空的燈火、永遠平庸的腸胃,和需要不斷深耕的思維,不能放棄不能猶豫的努力……愛人、父母、孩子、家、和對未來許下的無盡諾言。

能否像他一樣,真正去對生命的本質做一次深刻的發掘。

“我在貝加爾湖畔雪松北岬的一座西伯利亞小木屋裏居住了六個月。村莊在一百二十公里外,沒有鄰居,不同道路,偶爾有人造訪。冬季,氣溫降至零下三十攝氏度,夏季,熊在湖岸陡坡出沒。簡言之,這兒是天堂。”

“我帶去了書籍、雪茄和伏特加。至於其他——天地,靜寂,孤獨——已在那裏。”

1,電影與原著,角色上的一種對換

《在西伯利亞森林中》是法國探險家西爾萬·泰松在貝加爾湖邊居住其間所寫的日記,集結成書,一舉售出二十四萬冊,被譯成十種語言,獲得了散文類美第奇文學獎。

根據他的經歷,也拍成同名電影,但看完後,我的觀後感和讀後感,卻不能有效保持在同一個“頻道”。原著的內涵,經過電影真人演繹,似乎就只剩下了一個名字。

電影主角枯瘦而憔悴的外形,空洞的眼神,像極了電影《走進荒野》裏孤獨死去的年輕人克里斯。這是個需要得到同情的角色。因此,很多人把泰松的隱居生活解讀成了同樣的心靈解救之旅,而忽視了電影開頭的獨白,這其實不是觀衆的錯。

書中自述,泰松是一個完全可以主宰自我精神世界的人,他擁有一個飽滿有趣又通透的靈魂,他不需要外力救贖,相反,接近於隱士的隔離,只是對自我的一次沉澱和清理,一次沉底的“洗禮”。

我向來更喜歡文字裏的人,似與作者的靈魂直接對話,享受一場思想的盛宴;心靈碰撞帶着火花,隨時可以將荒漠燎原。

電影藝術,更偏向於視覺盛宴,大腦消化改編的內容,需要更多過程,那已經是一個陌生的故事。思考的時間,會讓一頓饕餮大餐變冷,失去原本熱騰騰美妙的滋味。

視覺藝術,能做到唯美展現原著文字的場景就算很不容易了,往往演員努力細緻入微的表情刻畫,也只能表達原著人物思想的十分之一,更何況往往還表錯了情。

《在西伯利亞森林中》,場景設置倒是不需要電影特效另外加持。

自然風光傾情演繹,貝加爾湖和泰加森林,成爲了電影的主角。山峯,冰湖,熊,矮松、樺樹等,壯麗美景,它們不需要精緻的化妝品,季節是最好的私人助理。人物故事,反而有強行代入的感覺。因此,也容易對電影題材出現誤判,但這真的不是《人與自然》的紀錄片。

想來,電影排名冷門前20名也是有原因的,雖然原著更值得看,但我從來也不拒絕對自然奇景的追隨。電影與文字,結合起來品讀,是個不錯的主意。

西爾萬·泰松(1972- ),地緣政治專業出身,法國作家、記者、旅行家,歐洲探險行會的會長。19歲那年,泰松騎摩托車穿越冰島中部,並參加了婆羅洲洞穴探險。後與好友亞歷山大·普森一起騎單車環遊世界,寫成《騎行地球》。自1997年以來,泰松以步行、騎單車或騎馬的方式遊歷中亞,並與普森合著《邁步雲天》。


2,隱士的湖與岸

人每當累了痛了乏了的時候,思想難免要先生一絲逃避,後才生勇氣。“我想靜靜”,成爲人們的口頭語。

感覺累,會對生活本身產生質疑,也質疑人生的一些初始選擇,是對自己精神的一種質問。很多人說生活總有諸多無奈,主動或者被動地裹進了人類社會各種遊戲規則中,沒有時間去思考活着的真相到底是什麼,責任和義務,悄悄佔據道德的制高點,人性的弱點:沒有答案,似乎就是最好的答案。

當看到電影中冰凍的貝加爾湖時,有種瞬間被治癒的感覺。千萬年的藍色寂寞,卡車輪胎下近千米的深潭,湛藍冰面下迷人的淵。純淨,使人性的狹隘羞愧,深邃,使人的尊嚴渺小,永恆,使時間陌生,一切終於在這裏變成一條無限延長的直線,簡單,透明。

如果沒有冰,人體將悄無聲息地直墜水底。泰松說溺亡者組成了一場緩慢飄落的雪,而貝加爾水蚤會在二十四小時內清理完屍首,只在湖底留下象牙般的白骨。

縱然在此死去,也不失爲一種潔淨的歸宿。電影是這樣理解的,我亦如此。

護林主管謝爾蓋對泰松隱居目的也是這樣理解的。在送他到木屋後,他指着自己的太陽穴說:“這是個自殺的絕佳地點。”

對隱者心理的解讀,人們有公式般的誤解。泰松是隱居,但不是傳統意義中的隱士。他沒有透露任何虔誠的宗教信仰,他只研究大地和自然造物主,或者是世界歷史事件中畸形的政治悖論。他按自己的意願來這裏小住,小木屋更適合共產主義。

,泰松在文字中,選擇了做世界的旁觀者,包括死亡,或者新生,或者一切靜止的、運動的事物。他說:“我欣賞沉默的人,這能讓我想象他們在思考什麼。”

而電影只讓隱士成爲了沉默者,銀幕表達的侷限性,不是誇大,就是虛構,或者和邏輯繞路。

他的夢想之地,並沒用文字描述成情人眼中的伊甸園,他習慣於用地緣政治上的嗅覺去感知。他眼中的風景,是帶着歷史鏽斑的,或者人類的哲學色彩,比如:

森林,在早晨就像一支被掩埋的軍隊,只有刺刀林立在外面;湖泊,冰上的紋理讓人感覺那是思想的紋路。

如果大自然會思考,風景便是它思想的表達。應該建立一門針對生態系統的心理生理學,賦予其中每個系統一種感覺。如此一來,我們將有森林的憂鬱,山洪的歡樂,沼澤的猶豫,山巔的嚴肅,激浪那貴族般的輕佻……新的秩序:風景的人類本體說。

西伯利亞作爲俄羅斯歷史上最爲有名的流放地,車爾尼雪夫斯基、列寧、斯大林、托洛茨基等都曾在這裏接受過洗禮,還有我們歷史上的蘇武牧羊,傳說中的北海,曾是中國的土地;十月革命,向湖底埋葬了25萬屍骨和500噸黃金。

這是一座沒有圍牆的監獄,時刻可以舉行葬禮。

泰松說這裏具備了流放場景中的一切要素:廣袤的空間,慘白的色調,裹屍布一般的冰雪。

他是泰加森林忠實的守護者,但沒有拒絕湖泊的果實,坦然人與小狗、野鴨和熊的基本生存需求:從冬天到春天,再到夏天,以魚爲食的人把湖泊作爲食物之源,在心理生理學上也產生了嬗變。他的細胞以鱗作爲食物,他的性格浸透了魚的濃汁。

書籍讓這位隱士日夜展開無數的頭腦風暴。至於徒步,或者窗前靜坐,還是燒熱“班亞”,或者垂釣,肯定要比坐在香爐前,研究自然無爲的遁世者更靠近現代文明。

隱士是各個世界的擺渡人。

3,人生,是否需要一次沉底的“洗禮”

“現實中有太多幹擾,寧靜中催生的思想才屬於自己。”

我們熟知的一種普通隱居者多數在終南山上,聽說很多人因爲那裏房租太高,含着淚放棄了繼續修建精神上的空中樓閣,返回了俗世繼續做個良人。

看了雅克·拉里加關於五世紀埃及沙漠中隱士的隨筆後,泰松認爲隱士否認文明的使命,其自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批判實例,玷污了社會契約。

“一些被太陽衝昏頭腦的狂亂先知離開家人,來到沙漠。他們在荒僻的隱居巖穴中艱難度日,但上帝永遠不會來訪,因爲與任何正常人一樣,上帝也更青睞壯麗的拜占庭穹頂。這些隱士希望躲避世紀的誘惑。有些人混淆了對他們所在世紀的猜疑和對同類的蔑視,犯了驕傲的罪孽。在品嚐了孤獨生活的珍貴果實之後,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返回俗世。”

泰加森林的隱居者則與這種遁世態度相反。神祕主義者追尋的是從世界遺失,森林守護者則要與世界交好。前者等待着俗世之外的基督降臨,後者期待在此時此地湧現的短暫歡愉。

這種生活帶來平和。自身的慾望並非一概消失,小木屋也不是佛祖悟道時的那棵樹。所以,泰 松的隱士精神,是在和無數的作者交談後,在對人類社會不斷反思中,尋找到自己行爲的準確意義。

克爾凱郭爾在《論絕望》中寫道,人會經歷三個時期:唐璜式美學的享樂時期,浮士德式的質疑時期,絕望時期。或許還應加上林中的自省時期。

電影製造了一個逃亡十年的犯人來救贖迷茫的遁世者,但泰 松卻和都市人一樣,沉醉在伏特加的酒精中。任何環境,人要平衡時間所犯的過錯,除了酒精,我也想不起還有什麼更好的東西。當然,佛道儒的思想家都不願意認可人需要酒精來指引未來,但中國傳統的詩人總是酗酒而詩,包括陶淵明,泰加森林同樣適用: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某種曾經存在的物品的殘存,他的形狀裏保留着原先那個瓶子的記憶。碎片或許是個生靈,懷念着已經逝去的整體,爲與整體重逢而追尋。這正是我在這裏、在森林中,一邊灌着酒一邊做的事情。”

革命的苦行應在城市中心進行。消費社會爲人們提供了抵制它的選擇:只需少許自律即可。

城市的定律截然相反:人們苛求的是,出人意料的新鮮感必須一刻不停地處於飽滿盛放的狀態,新鮮事物的煙火永無止境地充斥時間,用轉瞬即逝的花火照亮他們的夜晚。

小木屋的共產主義在於:拒絕中介。隱者知道他的木頭、他的水、他喫的肉、他的桌上散發馨香的犬薔薇從哪裏來。

木屋生活是一張砂紙。它爲靈魂除垢,使生命暴露在外,讓精神狂野,使身體荊棘叢生,但它的內心深處鋪展瞭如同孢子一般敏感的乳頭。

泰松的隱居生活,把小木屋看成是一個實驗室,在這期間,他把孤獨和焦慮烹飪成有形的記憶,風雪、湖岸、山谷、山峯、冰凌、月亮,陽光,野生動物和花草,它們都會隨着季節甦醒

原來男人失戀和女人是一樣的,六月的湖岸是熱鬧的,但對泰松來說,結束這一切同樣只需要五行字:“她不願再被男人當做隨水飄零的麥秸,不願再做一樣毫無價值的東西。”

悲傷如潮湧來。他抱着小狗哭泣,因此,情感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的煉獄,是尖利的玫瑰,只是有些隱居者,把刺挑在了進入森林之前,並打算永久不回去,心有餘香而已。泰松顯然沒做這個準備,他只是一個隱士行業的研究者。他因此經歷了最悲傷的時刻,用嗚咽澆灌了土地:一個女子與我永別,但有蝴蝶在我身上停駐。

人生,是否需要一次沉底的“洗禮”?感情,還是思想,或者是生活,我認爲都是很有必要的,剝離去不好的,留下純淨的,或能更好地前行。

泰 松在文中敘述道:

我發現,在寂靜中居住能令人恢復活力。我學到了兩三個道理,但許多人不必把自己幽禁起來也都知道。純潔的時間是一座寶藏。時光的流逝比旅程的行走更加紛亂。眼睛永遠不會厭倦壯麗的景緻。我們越瞭解事物,它們就會變得越美。

《在西伯利亞森林中》,電影或者原著,都景色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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