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坚强的样子,其实也挺好

最近母亲生了气,电话也不愿意听,叫她吃饭也不愿意来。只因我们姊妹临时取消了她期待已久的旅行,父亲是“主谋”,我是“帮凶”,妹妹是“罪魁祸首”,弟弟一边倒“包庇”。

事情很明显,母亲倔强地委屈和反抗,短时间内不会改变我们任何决定。

她很烦恼,嘴巴撅起老高,不时对着父亲咆哮,可父亲却并不生她的气,只嬉皮笑脸,放任她撒小性子。她像个任性的小姑娘一样,什么道理也不听,用了几天时间才消化完她心中的失望和不满。

想想,她二十岁时嫁给父亲,四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忠诚地守着大山里年年不变的春暖花开,或叶落霜白,今六十岁,她却越发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或是真的腻了。而比她小一岁的父亲,却只显得倦怠,他只想守着家附近的一亩三分地,似乎现在才开始对家爱不够。

这种差异是没道理讲的,这是男女生理衰老的自然心理现象。

母亲用一个事实告诉我们,人不必处处去讲道理,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要选择压抑自己。坚强、懂事,似乎从来是人性进化路程上,不得不修炼的其中一种伪装,只在不懂自己的人面前才需要穿上这层盔甲。

在亲情面前,我的父母有时就像从来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懵懂而天真。

母亲在外人面前,是热情周到的、是成熟稳重的,甚至还好为人师,爱当表率。《增广贤文》里的道理,一直是她的处世标杆。那些道理,是上代代人用故事形式传承给她的,

因此,人们很爱和她相处,她很能开解人。但我知道,她其实并不能开解自己。

她爱喝酒,也爱抽烟。我们越劝,她的烟瘾越大,抽得就越多,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那一年,大舅舅去世了,肺癌。在他确诊前一年,我们从深圳特意跑去广州黄埔军校大学城找他,因为生意失败,他在这里躲了快十年的债,家中的房子也被法院拍卖了,可以说无家可归。母亲牵牵念念,大舅和母亲的感情从小就特别好。

我们找到舅舅的自行车修理铺,他正忙碌着,舅妈在一旁踩着缝纫机,看到我们来,他们高兴得手忙脚乱。舅舅爱说话,性格潇洒不羁,以前在单位上,也是很有名望的能人。他依旧没变,矮小干瘦,肤色黝黑,但依然精神焕发,他兴奋地带我们参观学校,请我们吃大餐。

期间,我发现他一直烟不离手,就劝他不要抽太多,舅妈淡淡地说:没事,一天两包而已。

我告诉舅舅,我妈戒烟四年了。大舅不相信,说我骗他的,他说如果我妈真戒了,他也戒,我像抓到了圣旨,要他说话算数,他立马打电话向三舅求证,三舅说是真的,然后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记得妈妈还在电话里极力劝大舅戒烟。

那个时候,母亲确实是戒了烟。大舅当时发誓说一定戒,我们为此高兴不已。

第二年,大舅一家就回了老家,也还清了所有欠款,还买了新房,小表弟也结了婚,而大舅还恢复了工作,这个家庭看起来重新走向了欣欣向荣。但在复职的单位例行体检中,大舅被查出肺癌早期,到省医院二次确诊后,他站在医院楼顶,差点跳下来。

可能是太过不甘心,他沉浸在负面情绪中,四个月后,就转为晚期,两个月后去世。

葬礼上,母亲通宵守在大舅的棺材前,她没有哭,呆呆地看着,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从第二天开始,她又开始抽烟了,一直到现在。我们说她,她就抽得更猛。大舅的死让我们对香烟深恶痛绝,无法理解母亲的逻辑思维,她不解释,似乎就是不想讲道理。

她不但自己抽,村里那些老伙计也跟着她一起抽。

她们对我的疑惑有很多种解释,比如烟可以治鼻炎,可以安神补脑,可以化解烦恼……我每次都很认真地拿科学知识和她们擡杠,母亲则一边用撒赖的眼神瞪着我,一边肆无忌惮地掏烟,她那些老伙计也一本正经地听我说道,一边点头赞许,一边伸手接她的火。

只要一会儿,这群女人,就被烟雾笼罩,在吞云吐雾中,嬉笑怒骂。

我直接被她们薰醉了,瞬间有种错觉,她们是如此的快乐。这群老小孩,她们如此不讲道理的样子,其实也挺好。谁说日子就一定要按照模板搞成既定的样子,只要能使自己愉悦,就是最好的。

我们没有完成母亲的这次旅行,在我要订票的时候,远在贵州等候的妹妹因为特殊事宜,我们决定取消行程,而妈妈的感情,还沉浸在马上就能和妹妹相聚的幸福中,瞬间化为泡影。她拗不过道理,只好没来由的生气。

但这件事也和以往的很多很多事一样,很快就被她遗忘了,消散在一阵烟雾缭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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