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在不安的世界裏,給自己安全感(2)

1.珍惜憤怒

怒與長壽,好像是一架蹺蹺板的兩端,非此即彼。

人們渴望強健,人們於是憎惡憤怒。憤怒是人的正常情感之一,沒有憤怒的人生,是一種殘缺。

憤怒是我們生活中的鹽。當高度的物質文明像軟綿綿的糖一樣簇擁着我們的時候,現代人的意志像被泡酸了的牙一般軟弱。小悲小喜纏繞着我們,我們便有了太多的憂鬱。

沒有憤怒的生活是一種悲哀,猶如跳躍的麇鹿喪失了迅速奔跑的能力,猶如敏捷的靈貓被剪掉鬍鬚。當人對一切都無動於衷,當人首先戒掉了憤怒,隨後再戒掉屬於正常人的所有情感之後,人就在活着的時候走向了永恆,那就是死亡。

喜可以僞裝,愁可以僞裝,快樂可以加以粉飾,孤獨憂鬱能夠摻進水分。唯有憤怒是十足成色的赤金。它是石與鐵撞擊一瞬痛苦的火花,是以人的生命力爲代價鍛造出的雙刃利劍。

喜更像是一種獲得,一種他人的饋贈。愁則是一枚獨自咀嚼的青橄欖,苦澀之外別有滋味。唯有憤怒,那是不計後果、不顧代價、無所顧忌的坦蕩的付出。

珍惜憤怒,保持憤怒吧!憤怒可以使我們年輕。縱使在憤怒中猝然倒下,也是一種生命的壯美。

2.談怕

“怕”好像歷來是個貶義詞。怕什麼?別怕!天不要怕,地不要怕……好像不怕纔是人生的大境界。

怕是一件有理的事,每個人都生活在立體空間,上下左右都有掣肘。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總有東西籠罩在你的腦瓜頂。

人有最終的一怕,就是死。因爲死去的人都不曾回來告訴我們那邊的情形,所以我們並不能確切地知道死亡是怎樣一回事,我們只是盲目地怕着,我們怕的實際是一種未知的狀態。

人們怕死,很大的一部分是怕痛。要說死其實一點也不痛,就像在沙灘上曬太陽,暖烘烘地就過去了,怕的人一定少得多。

女人還有一怕,就是怕老。所以各色美容護膚的佳品層出不窮,種種祕不傳人的方子被奉若神明。這一怕的核心是怕時間。世上有許多東西是可以對抗的,唯有時間你不可戰勝。

怕雖有理,卻並非總是有利,怕的直接決策是躲,但躲不過的時候,就只有迎頭而上。

我們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害怕的場。這個場,不要太大,那我們畏畏葸葸,就太委屈了自己的歲月。這個場,也不可太小,太小了就容易人在邊緣,演出不該上演的節目。它須不大也不小,夠我們馳騁如煙的想象,夠我們度過無悔的人生。

3.緊張

緊張,是現代人逃脫不掉的伴侶。

短時間的緊張,很好,會使我們煥發出非凡的爆發力。不過,世界上的事情,一蹴而就的,肯定有,但終是有限。大量的成功,孕育在日積月累的跋涉。

緊張是百米短跑,成長則是馬拉松比賽。長久的緊張,如同長久的鞭策一樣,是不能持久的。它會導致反應的遲鈍。緊張可以應對一時,卻無法達至永恆。

緊張的人,其實是不安全的。他處於風聲鶴唳之中,對自己的位置和處境有深深的憂慮。

緊張不是強大,只是懦弱的一件塗着迷彩的舊風衣。緊張往往使我們看問題的角度趨向負面。因爲不安全,所以防禦感強,假如判斷不清的時候,首先斷定對方是有敵意和殺傷力的,考慮自己怎樣防衛怎樣規避怎樣逃脫……

緊張的時候,我們無法清晰地聆聽到他人真實的聲音。我們自身澎湃的血流,主導了我們的聽覺。緊張就像凹凸鏡一般,變形了真實的世界,讓我們進入高度的備戰狀態。

人們很推崇的一個詞——大將風度,我以爲其中極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不緊張。每一行真正的高手,幾乎都是舉重若輕、溫柔淡定的。諸葛亮草船箭空城計,無不凸顯着他的大將風度。

無論形勢多麼危急,他們成竹在胸。無論己方多麼孤立,他們勝券在握。哪怕局面間不容髮,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大將不緊張。

4.切開憂鬱的洋蔥

憂鬱是一隻近在咫尺的洋蔥,散發着獨特而辛辣的味道,剝開它緊密黏黏的鱗片時,我們會淚流滿面。

我們都認識憂鬱。每一個人,在人生的某個時候,都曾和憂鬱狹路相逢。憂都像霧,難以形容。它是一種情感的陷落,是一種低潮的感覺狀態。

它的症狀雖多,灰色是統一的的韻調。冷漠,喪失興趣,缺乏胃口,退縮,嗜睡,無法集中注意力,對自己不滿,缺乏自信……不敢愛,不敢說,不敢憤怒,不敢決策…每一片落葉都敲碎心房,每一聲鳥鳴都濺起淚滴,每一束眼光都蘊滿孤獨,每一個腳步都弧疑不定……

憂鬱幾乎是人類這種渺小的動物,面對宇宙蒼穹時,與生俱來的恐俱,所以我們無法從根本上消除憂鬱。我相信凡有人類生存的日子我們就要和憂鬱爲朋,雖然我們不喜歡,但我們必須學會與憂鬱共舞。

正因爲這種本質上的憂鬱,所以我們纔要在有限的生存歲月中,挑戰憂鬱,讓我們自己生活得更自由,更歡愉,更生氣勃勃。

不要嘲笑憂鬱,憂鬱是一種面對失落的正常。不要否認我們的憂鬱,憂鬱會使我們成長。不要長久地被憂鬱圍困,憂鬱會使我們萎縮。不要被憂鬱嚇倒,擺脫了憂鬱的我們,會更加柔韌剛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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