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染黃毛的混混

 

最近幾年除了春節很少回家,相比於回去應付那些程式化的親情,我更樂意利用難得的假日出去旅行,但今年的國慶我還是不得不買好了回老家的火車票,準備按照家裏人的規劃去相親。

國慶和中秋兩個節日撞在了一起,所以有八天的假期,十月份的天氣,在北方,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我家所在的小鎮上,許多人家一年到頭在外打工,我從大巴車上下來,在鎮上的十字路口並沒有看到許多人,倒是水泥馬路兩邊攤曬着不少花生和穀穗。我們鎮上沒有工業,廠子也少,早些年,我們這一片有煤礦,那時候大大小小的煤礦不少,公家的私家的良莠不齊,後來私人採煤被禁止,許多小老闆就另謀生路,再後來把煤採淨了,連那些曠工也不得不出去打工,隨着經濟支柱的垮塌,鎮子失去了往日的繁榮,變得蕭條起來,十字路口往北的幾排兩層小樓還保留了一些曾經的榮光,但也隨着時間的流逝斑駁陳舊了許多。其中一座最爲精緻闊氣的小樓是三層的,佔地極大,門面也氣派,只是大門緊閉,油漆有些剝落的趨勢,作爲曾經鎮上的首富人家,這裏也曾門庭若市,如今卻門前冷落,不知道他家那小子怎麼樣了,我心裏胡亂想着,眼前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來。

我拉着行李箱沿馬路往西走,寬闊的路上偶有小車飛馳而過,安靜的小鎮便有了一些生機,過幾個路口,進了衚衕,幾聲犬吠,牆腳偶有幾隻母雞被公雞追逐着跑出來,家貓和土狗總是冷不丁跳出來嚇人一跳。

我媽一個人在家,進門的時候看見她正在院子裏曬被子,見了我臉上現出一些喜悅,讓我先放下行李休息,她這就去做飯,我問老爹去了哪裏,回說有個親戚辦喜酒,他去喫席了,我便不在追問,拖着行李箱進了自己的房間。

躺在鬆軟的牀上,整個人放鬆起來,忽然擡頭看見牆上鏡子旁邊貼着的一排照片,最上面依次是初中高中和大學畢業的合照,初中合照的旁邊還有一張照片,兩個男孩,一個是穿校服的我,另一個是頭髮遮住半張臉的葛軍,穿着牛仔褲,白襯衫,當年典型的男神裝扮,那時候才初二吧,已經有了微微的鬍鬚,眼睛裏似乎有星辰閃爍。

喫晚飯的時候,跟爸媽聊起來,我問:“葛軍還在外頭呢?”

“葛軍?”我媽似乎沒反應過來,舉着筷子反問道,過了一會,忽然想起來似的,說,“哦,那個混混啊”。

葛軍的風聞並不太好,上學那會是個十足的混混,老師上火家長頭疼、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那種孩子,但也不是從小就那樣的,我記得他家當初開着鎮上最大的煤礦,有錢,三層小樓就是那時候蓋起來的,葛軍是家裏獨子,從小享盡全家的寵愛,他可活潑可愛,小學時候是我們全校羨慕的對象,記得過年的時候,誰家大人不給買新衣服和新玩具,小孩就會說,看看人家葛軍,他爹給他買了啥啥啥……

“在外頭當兵呢。”我媽說。

我有些驚訝,他那個性子竟然還能去當兵?在隨後的聊天中,我大約知道了輟學後葛軍的生活軌跡,加上之前留存在記憶裏的那些片段,漸漸拼湊出一個清晰許多的身影。

小學升初中的時候,憑着葛軍家的條件,他應該是去縣一中的,可他還是跟我一起進了鎮上的中學,後來聽說是因爲他爹媽離婚後,他媽媽嫁到了縣裏去,他十分牴觸那個地方,就留在了鎮上,至於是否真是這個原因,我沒有向他求證過,儘管那時候我跟他的關係最好。

因爲關係好,我能夠很清晰得感受到葛軍在他爸媽離婚後的變化,加上青春期的特殊作用,初一的時候,葛軍還是年級前十名,下學期就滑落到中層水準了,到了初二,他似乎完全放棄了自己,加上那一兩年,許多男孩子開始身體發育,葛軍更是比我們這些人高上一頭,看上去倒像是高中生,一身牛仔的行頭,加上從流星花園裏模仿來的痞帥髮型,着實引起了一些花癡女孩的廣泛關注,他自己也沉迷於這種優越感,整日裏泡妞把妹,把學業丟了個乾淨。班主任起初還感到可惜,經常叫他去談話,偶爾做下家訪,直到後來連他自己也失望了,也就放棄了規勸。

那會受到港片的影響,學生中也興起一陣拜把子的風氣,於是一時間義兄義妹的稱呼滿天飛,葛軍跟我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倒是沒有結拜,可他着實拜了兩個乾姐妹,其中一個叫小李青,自然不是姓小,之所以在姓名前頭加個小字,是因爲我們班裏有兩個李青,那個大一點的李青面白膚淨,唱歌也好聽,是班上的音樂委員,也是葛軍追求的對象,只不過大李青還沒有迴應,小李青長得黑,是個十足的機靈鬼,是兩個副班長之一。

大李青跟葛軍似的,發育得早,老早就胸前波濤洶湧了,背地裏不少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大奶妹”,至於葛軍,他天天穿着緊身牛仔褲,褲襠裏繃得緊緊一坨,於是也得了個“種馬”的美稱,他不在意這些,但李青作爲一個女孩子,時常被人奚落得臉紅脖子粗,有一回被高年級兩個男生趁着午休的時間在校園一角糾纏住,恰好給葛軍撞見了,這傢伙二話不說上去一陣通天炮,硬是把兩個高年級男生給揍跑了,雖然自己臉上也掛了彩,但李青的一句道謝就讓這傢伙樂得一蹦三尺高,完全忘了臉上的傷痛。

被打跑的兩個男生懷恨在心,當天夜裏糾結了十來個高年級男生到初中男生宿舍這裏來找茬,葛軍在班裏人緣不錯,尤其是在男生中很有威信,他帶頭從牀底下抽了一根鋼管跳出去,隨後呼呼啦啦跟着一大羣男生衝到門口,雙方一言不合就混戰一處。呼和聲起此彼伏,夾雜着硬物擊打在人身上的沉悶聲音,不多時就引來了學校保衛科和執勤的老師,戰成一團的人羣才分開成了兩個陣營,彼此依舊對峙着,火藥味十足,似乎一言不合就又要開打,這時候一聲呻吟從高年級陣營身後傳來,衆人忙回頭看,見有個男生捂着褲襠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正是白天被葛軍打跑的兩個人之一。

執勤的老師忙過去查看,接着打了120,不多時,救護車來把人拉走,葛軍和幾個打得最兇的也被保衛科帶走。

後來聽說那個男生的命根差點被葛軍用鋼管砸斷,好在送醫院比較及時,即便如此,葛軍還是被學校勸退了。

正是初二下學期,臨近期末考試,我趁着午飯的時間回到宿舍,葛軍已經收拾好了,正要走。

“不打個招呼嗎?”

“打什麼招呼,咱們兩家住得那麼近,難道以後不見面?”見我來了,他也沒意外。

“李青沒來送你?”

“來了呀”,他指指不遠處的小李青。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她。”

“哦,大家都挺忙的,快要考試了吧。”

我見他一個勁裝傻,也就沒有再多嘴,幫他拎着行李到了校門口。

“最近封校查得比較緊,我就不出去了,回頭等月底大休我再去你家找你。”我把行李遞給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出校門,身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視線中,這才轉身,發現不遠處一棵柏樹後面,大李青正怔怔的站着,眼睛裏通紅,她也看見了我,慌忙轉身離開了。

很快就到了月底大休,我帶着一個月攢下的換洗衣服回到家,吃了飯,準備去找葛軍,沒想到他主動找了來。

“你這是?”我看着他一頭的黃頭髮,嘴巴半天沒合上。

葛軍給了我一個白眼:“大驚小怪,染個頭發而已,你至於嚇成這樣?”

“倒也不是嚇成這樣,你是我身邊見過第一個染成一頭黃毛的,多少有點意外,怎麼樣,出門走在路上一定很拉風吧。”我笑着說。

“那是,哥哥我的回頭率如今可是不一般。”他頗爲得意似的說,隨手給了我一個包裹。

我打開,見是一條褲子。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牛仔褲,你不是羨慕了很長時間嗎,便宜你了。”

“那你還捨得給我?”

“留個紀念嘛,而且哥哥我發育得太快,現在穿它褲襠裏勒得生疼,你發育得晚,穿着正好”,他又湊過來趴在我耳邊上笑嘻嘻說,“哥哥我第一個遺精就穿着這條牛仔褲,這紀念意義可是不一般”。

我擡腳準備踹過去,他早有所料似的,已經一躍跳開了。

“我要出去打工,這個家我是待不下去了。”他躲到一邊說。

我知道他爸爸給他娶了個後媽進家,對此,葛軍十分牴觸,我曾試圖勸他,讓他嘗試和後媽相處看看,但他鐵了心要離開這個家,旁人也沒辦法。

“你能去哪呢?就你現在去打工,也算是童工吧。”

“去你的,哥哥我已經是個男人了。”他說着,一邊朝我頂了頂胯,嘴角掛着笑,“倒是你,沒有哥哥我照着,以後在學校裏要學會低調些,好在你成績好,那些個老師也會罩着你,我也不是很擔心,就是李青,我的乾妹妹,你得替我照顧照顧。”

“就只是你的乾妹妹?”我也大有深意的笑着問他。

“呵呵,哥哥我都要流浪江湖了,還能怎麼樣。”

是呀,這個年紀,又能做什麼呢?

“晚上去唱歌,我訂了包間,縣一中對面的那個KTV。”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找了縣一中這個位置,他曾經連縣城都不願意來逛,但那天晚上,我們七八人玩了個通宵,衝着對面的縣一中大門吼叫着,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雖然是低度的白酒,依舊辣得嗓子難受,葛軍倒像是喝慣了的,他身上開始有一些和年齡極度不符合的氣質顯現出來,具體是怎樣,我也說不清。

葛軍第一站到了青島,在一個電子廠裏打工,工資不高,相應的,活也不累,可沒過兩個月,他依舊厭煩了那份工作,轉道去了武漢,在一個小作坊裏砍兔子頭,作坊裏血腥味混雜着屎尿味,開頭頂着噁心在裏面幹下去,後來漸漸麻木,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再後來因爲替一個工友打抱不平給開除了。葛軍一氣之下去了深圳,他依舊很少回家,以至於小鎮已經漸漸淡忘了這個人,似乎從來未曾有過,他的名字也終於漸漸從家長裏短的閒聊失了蹤跡,只偶爾纔會被作爲反面教材提一提染了一頭黃毛的事情。

深圳的節奏讓葛軍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那種快節奏的生活讓他無暇思索過多的問題,不論喜悅還是煩惱,都不必花費時間去思考,他像一個投入機器的零件,被動地,不停運轉開來,永無休止一般。

初到深圳,他依舊只是在偏遠郊區的工廠打工,彼時他已經像個成年男人,至少從外表上看,再也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社會的歷練總會在一個人身上留下或是明顯或是不明顯的痕跡,葛軍身上也是如此,抽菸喝酒自然不在話下,他依舊染着一頭的黃毛,白天在車間幹活,晚上穿梭在燈紅酒綠之間,對於眼前這座城市,他始終保持極大的新鮮感。

後來,葛軍攢了一點錢,準備做點生意,他先是花錢做了一個賣男裝的網店,隨後開始四處聯繫貨源。

從一個老鄉網友那裏獲得了進口服裝的渠道,當即買張票去了廣西南寧,接他的老鄉看上去年齡也不大,也就二十多歲,一臉的熱情,先帶着去吃了飯,又就近在某景區轉了一下午,說先住一晚,第二天帶他去看服裝。

老鄉沒給在酒店開房間,反而帶着去了一個朋友家,上下兩層的小樓房,除了老鄉的朋友,還有五個人,年齡看上去相仿,二三十歲,這就看着不像是正常的人家,但彼時葛軍一股心思全撲在服裝的生意上,也沒在意這些,據老鄉所說,他們的貨源都是從海關進來的第一手服裝,每隔一段時間就開車去指定的碰頭地點接貨,算算日子,最近的一批也就這一兩天了。

葛軍激動得一晚上輾轉反側沒怎麼睡,第二天一大早瞪着通紅的眼睛爬起來。

老鄉依舊熱情,一羣人在屋裏吃了早飯,開車帶着葛軍出了門,麪包車在馬路上奔馳,風從車窗灌進來,葛軍的黃頭髮在風裏飄揚,劉海來回掃過雙眼,卻不影響他投向窗外的目光。車子開了約莫倆小時,在一片廠區門前停下,沒有開進去,警衛在門口的保安亭裏擡頭瞥了一眼,都沒出來招呼,彷彿停在門口的不是一輛車,而是一片樹葉。

老鄉接了個電話,聲音陡然提高八度。

“什麼,貨被扣在海關了?爲什麼,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走海關,該辦的手續也都辦了,憑什麼扣下我們的貨?”

葛軍在一邊聽得清楚,心裏琢磨着要不要先回去。

“哦,那就再等一天,明天看看情況再說。”老鄉掛了電話。

“對不住了老鄉,今天接不到貨,你要是沒有着急的事就先不回去,再住一天,我帶你四處逛逛,這邊的景點都很有意思的。”

葛軍心裏仔細權衡,看着他們也不像是傳銷之類的組織,畢竟沒有沒收自己的手機,也沒有限制他的人生自由,既然來了,沒看到貨物也有些不甘心,索性再等一天。當下做了決定,那老鄉果然帶着他去了一個更大些的景點,悠悠盪盪又逛了一天。

晚上回到住處,葛軍剛躺上牀,老鄉帶了另一個人進來。

“老鄉啊,咱們先辦個登記手續,把你身份證拿來用一下。”

“登記?”葛軍心生警惕。

“哦,咱們合作的朋友都需要先留下個人信息,就算最後合作不成也需要留的,這算是一個保障吧。”

葛軍雖然沒有多少經驗,但也覺得不太正常。

“你不早說,我身份證丟了,還沒來得及補辦,這次坐車過來也是在車站辦的臨時身份證。”

那老鄉有些意外,但隨即反應過來,說:“沒事沒事,那就等你回去之後再說吧。”

這樣的回答並沒有讓葛軍放下警惕,他想,既然是要登記個人信息,臨時身份證也可以用啊,畢竟上面的信息是一樣的,

可他的目標顯然是自己的身份證,這就很不正常。

葛軍目送兩人出了門,忙打開手機,他想查一查去車站的路線,但手機一點信號也沒有,成了磚塊,這時候門一開,老鄉又探進來。

“忘了告訴你,這棟房子的位置有些特殊,手機收不到信號,你把手機給我,我幫你連上WiFi。”

葛軍沒有把手機遞給他,而是說:“你告訴我密碼就行,我自己連吧。”

葛軍終於還是交出了自己的手機,就在他看到門口又出現的幾個身影之後,他立即認清了現實。

接下來半個多月,葛軍再也沒有離開那棟房子,每天只有兩頓飯,頓頓白菜蘿蔔,一點油腥都沒有,讓他想起小學課本里小蘿蔔頭在監獄裏的日子。晚上睡覺也不安穩,時不時被拉起來進行洗腦。

好在葛軍的意志一向堅定,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被洗腦的,他只是表現得順從,私下裏默默觀察着周圍的環境企圖尋找逃離的機會。

大約是上天眷顧吧,又過了將近半個月,終於給他找到一個機會,趁着那夥人出去接新人的空檔,葛軍跟另一個男孩子一起逃了出來,兩個人沒有直接去火車站,先是在附近地鐵站藏了一夜,天微微亮找到就近的派出所報了警。

劫後餘生的葛軍回到深圳的住處,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睡了幾天,他需要時間讓自己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

之後的一個傍晚,葛軍獨自解決完了晚飯,因爲前途的未知而心緒難寧,他一個人在深圳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路上扶起一個醉酒的女人。

倒在路邊的人每天都有,醉酒的人每天都有,這一切似乎都沒什麼特殊之處,但許是命運的特殊照顧,葛軍扶起來的女人並不是一般人,身價不菲,而且她似乎對這個熱心的男孩很滿意,執意要收他做乾兒子。

按照正常的劇情,或者爛大街的言情小說那種走向,富婆應該包養葛軍,讓他做小男友之類的,至於認個乾媽,雖然出乎意料,卻正合葛軍心意,尤其是他遭遇了原生家庭的變故,最爲渴望的便是親情。

之後的一段時間,葛軍因爲乾媽的照拂,搖身一變成了公子哥,生活天翻地覆,由先前的困頓變爲順風順水。

如果不出什麼意外,葛軍的生活將從此順遂下去,他或許都不會再想回到家鄉,定居深圳也許更好,但生活總會跟你開各種各樣的玩笑。

十八歲生日的到來,再次改變了葛軍的命運,那天,白天裏他還跟着領導在外面談生意,晚上回到深圳,接到乾媽的電話,說是要爲他慶祝生日,地點選在一個極高檔的私人會所。人不多,開頭有些應酬,後來人散去,就剩下葛軍和他的乾媽,這時候,葛軍酒意上頭,打算先回住處休息,正要告別。

“別急着回去。”乾媽執意挽留,不肯放他走。

“謝謝乾媽,今天確實有點晚了,我還是先回去吧。”葛軍一手扶在牆上,一手揉着腦袋。

“軍仔,今天可是你的成人禮啊,你就不想做點有意思的事情嗎?”

“什麼有意思的事?”

“你別瞞着乾媽,說實話,你還是個處男吧。”

葛軍一時沒反應過來,努力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女人。

“啥意思?”

“今天啊,乾媽教你做個男人。”女人一邊說着,一邊纏上來。

葛軍本來就喝多了,加上這突如其來的驚嚇,一時之間手足無力,被女人擺弄起來,他嘴裏還說:“乾媽,我是你的兒子啊。”

“呸,老孃缺兒子嗎?養着你就是等着開花結果的這一天,要不然誰稀罕你叫媽,乖,聽話,以後啊,乾媽照樣疼你。”

葛軍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渾身上下一絲不掛躺在一張大牀上,他只覺得渾身痠軟,一點力氣也沒有,掙扎着爬起來穿好衣服,洗了臉,在鏡子前照看,脖子上好幾塊草莓印,他纔想起前天夜裏的事。

癱坐在牀上將近一個小時,葛軍似乎恢復了一些力氣,從牀頭拿起自己的手機,轉身離開,出了門直奔火車站,買好票,第二天晚上,他就回到了老家,從此再也不想去深圳,

對於這個忽然出現在視野裏的兒子,葛軍的老爹和後媽都歡天喜地笑開了花,也不問他這些年的去向,總歸人回來了就好,那就說明他還沒有完全斷絕與這個家庭的關係。

後來,據說葛軍家裏人到處花錢託關係,總算把他送去了部隊,成了鎮上爲數不多當上兵的人之一,且因爲格外受到賞識,並沒有像其他兵那樣復原回來,葛軍至今依然是一名軍人,想來是提了幹,至於他在部隊上這幾年的經歷,因爲沒有人傳閒話,我便也無從知曉了,只聽說他最近要回來一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事。

我在家裏歇了一天,就被催着去相親了,跟女孩約在了縣一中對面,商場的門口有一些小店,適合坐在一處閒聊那種。

大家都是明白人,開門見山,無非是介紹一下各自的經濟條件,家庭狀況,只要覺得不彆扭,接下來可以先聯繫着,至於成不成,那就是以後的事了。

“你叫李青?”我有些意外,先前並沒有仔細打聽女方的姓名,只知道姓李。

“對呀。”她看着我,說:“你這名字也挺熟悉的。”

“你初中在鎮裏二中上的學吧。”

“對,一班?”

“真是你啊。”

“老徐啊,是你。”李青也認出來。

我沒想到相親的對象是當年班上的大李青,其實自從初中畢業之後我們就不聯繫了,關於她的消息,我所知道甚至比葛軍還要少,否則也不會見了面才認出對方來。

寒暄了半天,這纔想起今天的主題,既然是熟人,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

“其實,我現在還並不太想結婚。”我先開口。

“我也是,都是家裏在催,沒辦法。”

“那咱們也保持聯繫,畢竟是老同學了,回去也都能各自應付一下。”

見她沒反對,我忽然鬆了口氣。

李青下午還要上班,我也就不再挽留,送她到門口,李青忽然轉過身來問我:“你還記得葛軍吧,還跟他有聯繫嗎?”

我有些意外,還是回答道:“當然記得,只是這幾年也沒怎麼聯繫,聽說他最近要回來。”

“哦,其實我現在也還是挺喜歡他的。”李青看着我的眼睛說。

“是啊,我也挺喜歡他的。”我迎着她的目光回道。

她彷彿未曾料到我會如此回答,呆了片刻,隨即笑着轉身離開,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