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溪的水經年累月流入綠湖,於是湖變成大湖,湖邊的龍麟村也變成了大村,宋清來的時候,龍溪村已經有兩百多戶畲族人家。
作爲村子裏唯一的漢人,宋清從外面逃難而來,他隻身一人,二十郎當歲,被熱情的村民們所接納,不久之後就跟村裏的藍百荷好上了。十九歲的藍百荷是村子裏最漂亮的姑娘,父親又是族長,追求她的年輕小夥子排成一個長隊,她卻獨獨愛上了外頭來的宋清,叫人不得不感慨緣分這個東西真是奇妙。
傍晚,藍百荷割完稻往回走,與幾個幫工的女人一起,沿着湖邊樹林裏的小路。
“百荷,你的情郎來了。”
鍾四姐的話惹來一羣人的鬨笑,尤其是她們都看到前頭堵在路上的宋清,隨後就推推搡搡將百荷推到了宋清的跟前,一路笑鬧着走了。
湖邊的風涼爽又溫情,吹得人心裏身上都癢癢的,一對戀人在夕陽的餘韻裏走走停停,說着悄悄話,倆人已經報了日子,送了聘金,等後頭盤嫁妝、接親、送親、拜堂,吃了麪碗雞,就是正經的小夫妻了。
百荷臉上的汗珠已經被風吹乾,但額頭上依舊有細密的汗珠沁出來,宋清用衣袖給她擦了擦,看着百荷臉上的皺紋跟雀斑,嘆了口氣。
“等我們成了夫妻就好了,那魔王總不會再來擄人。”
龍麟村的西邊有一座千歲山,山上有個大魔王,專門下山尋找美貌的姑娘,擄上山跟他成親,但他有個規矩,只要姑娘已經成婚嫁了人,他就不會再來騷擾,所以,龍麟村裏的姑娘在嫁人之前,都會特意扮醜,每天都要化醜妝之後再出門,以此躲避魔王的眼線。
雨來得很突然,在太陽尚未被雲層遮住,又未曾落山的時候,猝不及防,藍百荷的醜妝被雨水沖刷乾淨,宋清暗叫不好,扯着百荷的手腕就往回跑,這時候林中颳起一陣旋風,連雨簾都刮斷的疾風,風中響起魔王的笑聲,隨後宋清只覺得手上一鬆,百荷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風雨褪去,宋清失魂落魄回到龍麟村,村民們也得到了消息,但沒有人敢去千歲山上救出百荷,魔王的本事衆人皆知,他法術通神。
宋清到處尋找救人的方法,村民們束手無策,最後找到了村裏年紀最長的盤爺爺,盤爺爺說,村子最大的那座圍屋裏有一個金鐘,只要將人放入金鐘內,村民日夜圍繞金鐘唱盤古歌,七日後,人就會變爲龍,可以翻江倒海,但此後再也不能變回人形,且會漸漸失去理智。村民們都勸他不要嘗試,他們再去一起想辦法,但宋清沒有絲毫猶豫,他懇求村民們輪流去圍繞金鐘唱盤古歌,自己毅然決然鑽進了金鐘裏。
村子裏很快響起了古老的歌謠:
盤古開天到如今,世上人何幾樣心;
何人心好照直講,何人心歹儈騙人。
說山便說山乾坤,說水便說水根源;
說人便說世上事,三皇五帝定乾坤。
盤古置立三皇帝,造天造地造世界;
造出黃河九曲水,造出日月轉東西。
造出田地分人耕,造出大路分人行;
造出皇帝管天下,造出人名幾樣姓。
一天,兩天,很快到了第六天,村民們都輪流休息,即便如此也已經快要熬不住了,但好在還剩下不到一天一夜的時間,這時候,圍屋外頭有個孩童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不得了了,百荷姐姐跳湖了。
原來自從那天被魔王擄上山,百荷就一直在想辦法,她先用自己的生命威脅魔王,說自己雖然同意嫁給魔王,但還是要按照祖輩傳下來的規矩,要定親、選行郎、送彩禮,魔王應允,這樣平安過了幾天,百荷說要先回孃家,等魔王上門提親,魔王很開心,安排手下的嘍囉小妖先把百荷送回去,哪知道百荷料想自己不能擺脫魔王,又不想把災禍帶給村民,於是到了湖邊趁着小妖沒留神就抱着一塊石頭沉湖了。
湖水很深,村裏水性最好的小夥子也不能潛入湖底,族長帶着村民打撈了一整天,無功而返,他們回到圍屋,把這個消息告訴金鐘裏的宋清,本意是想讓他放棄的,畢竟百荷已經沉湖,救不回來了。
鍾四姐做了一碗擂茶,準備給宋清喫,誰也沒想到宋清竟然撞開金鐘自己出來,這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化成龍形,只保留了一顆人類的腦袋,而且雙眼血紅,明顯已經失了心智,村民們遠遠躲開,眼見着半龍半人的宋清架起黑雲上了千歲山,那天夜裏,千歲山上電閃雷鳴,不時有魔王的吼叫以及龍吟之聲。
太陽再次照耀大地的時候,化身半龍的宋清從千歲山來到湖邊,魔王已經被他殺死,但他也永遠失去了心愛的女子,在村民們的挽留和勸慰聲中,宋清跳湖殉情了。
從那天開始,綠湖的上空連着下了很多天的雨,且只有湖的上空,周圍其他地方都是晴朗的天空,這樣的奇觀持續了半個多月,人們說那不是下雨,那是戀人的告別,是大湖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