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打工人

又到了和家人視頻的日子,我拖着疲憊的身子,來到路邊的飯店,蹭用店裏的無線網,和遠在千里的親人對話。

視頻那頭,傳來女兒苗苗嘰嘰喳喳的叫聲,告訴我這次考試她又獲得了好的名次。妻子小芬在一旁微笑,說家中一切安好,讓我不要擔心。還有我那七十多歲的父親母親,也圍在一邊,向我噓寒問暖。

這是我最溫馨的時刻,雖然滿身疲倦,但只要見到了他們,我的家人,他們能在家中一切安好,我渾身的疲憊就一掃而光,這是我堅守異鄉努力拼搏的最大動力。

三年前,我把妻子小芬送回到家裏。小芬跟我一道出去打工已有七八年的時間了。我在建築工地上班,小芬在冷凍廠上班。由於長年溼氣過重,小芬得了嚴重的腎炎,醫生建議我們要注意保養和控制,不要再在冷凍廠上班了,回家休息治療,要不然,小芬的腎炎有可能轉爲尿毒症。我不得不聽從醫生的建議。

小芬回家治療,既不能做事掙錢,還需要一大筆治療費,給我們這個並不寬裕的家庭增加了不小的壓力。我的父母雙親已是七十多歲的年齡了,還苦哈哈地種着幾畝地。今後,全家的擔子將落在我一人的肩上,父母爲此愁容不展。

但我們十歲的女兒苗苗卻格外高興。聽說媽媽這次不出去了,她異常興奮。在她伢伢學語的兩三歲時,我們就把她丟給了父母,雙雙外出打工。過着聚少離多的日子,苗苗好想和我們多親近親近。每一次的別離,她都哭得撕心裂肺。這下好了,媽媽不出去了,她終於有媽媽陪伴了。她歡天喜地地跑到外面跟小朋友們說,我媽媽這次不出去啦!

面對家中的老弱病小,我要利用在家中的有限時間裏,儘量爲他們多做些事,我把眼下的活,該乾的都幹了,還備足了幾個月的煤、糧油和米麪。

幾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一次,我要獨自一人外出打工。女兒苗苗跟在我後面,悄悄地緊張問我,爸爸,聽說媽媽因爲生病了纔回到了家裏,她的病很嚴重嗎?

我撫摸着苗苗的頭說,媽媽的病不是很嚴重,但她需要時間治療和調養,不能做重活,你以後要聽爺爺奶奶和媽媽的話,好好讀書,爭取考上大學,不再走爸爸媽媽沒有文化的老路子。

苗苗鬆了一口氣,像個小大人似的說,只要媽媽的病不是很嚴重,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聽爺爺奶奶和媽媽的話,好好讀書。爸爸,你一個人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呀,你可是我們家的頂樑柱啊!

望着幼小懂事的女兒,我哽咽了。在她這樣小小的年紀裏,她本應過着快樂無憂的日子,卻讓她過早地嚐到了生活的艱辛。我轉身邁開雙腿,頭也不回地向着大路走去。身後,傳來苗苗稚嫩的呼喊,爸爸,你早點回來!

建築工地的工作枯燥單調,極其辛苦。年前兩個月,老闆又接到一單急手活,爲趕工期,要求我們這個春節不能回家。當然,開出的工價也十分誘人,我毫不猶豫地報名了,即刻投身到緊張的工地中,因爲什麼?爲了錢啊!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只要能掙到錢,我就有無窮的動力。

每一個在外打拼的人,都想要多掙些錢。在工地上,我見到了一對父子打工者。兒子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後,利用署假來到爸爸的工地上打零工。看着他那瘦弱的小身板,以及他搬磚喫力的樣子,我不禁對這個小夥子投去了讚許的目光。問他,小夥子,你考上了大學,上過什麼補習班沒有?家人有沒有對你特別的照顧?小夥子羞赧地笑了笑,說,叔,我沒有上補習班,也不需要家人特別的照顧。幾年前,我第一次來到爸爸幹活的工地,見到了滿臉塵土,渾身疲憊的爸爸時,我就知道,爸爸他們太不容易了。這次考上大學,我要利用暑假期間打零工,多多少少掙點學費,減輕爸爸的負擔。

多好的孩子啊!小小年紀就知道爲家裏分擔了。

年關將近,一批又一批的人返鄉了,城市變得冷清起來。白天,緊張的工作容不得我喘息,我也沒有心思考慮更多。可到了夜間,睡在冰冷的工棚裏,思鄉之情便會油然而生。

得知我不能回家過春節了,女兒苗苗既傷心又失望。年三十的晚上,正是萬家團圓的美好時刻,我又一次來到飯店,點了一個菜,要了一瓶酒。打開手機,和家裏視頻,家中的桌子上,像模像樣地擺了一桌菜,我的父親母親,妻子小芬,還有女兒苗苗,圍坐在桌旁,其樂融融。苗苗說,爸爸,你若在家裏,該有多好啊!

順着苗苗的手機,我看到家中的大門上,貼着紅彤彤的春聯,苗苗自信地告訴我,春聯是她寫的,她是照着鄰居家門上的春聯抄寫的。

苗苗問我,爸爸,大過年的,你在那裏喫什麼?讓我們看看唄!我正在猶豫間,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哥端了兩菜一湯來到桌上,對着手機中的苗苗說,孩子,你爸爸今晚點了三菜一湯,過年了,雖然他不能回家和你們團聚,但你們要體諒他,對他不要有太多的牽掛。

手機那頭,苗苗、我的父親母親和妻子小芬,露出了苦澀、欣慰的笑臉。

我迷離地望着中年大哥,大哥朝我笑了笑,悽苦地說,我已經三年沒有回家了,剛纔你們的視頻我看到了,好溫馨啊!同是異鄉打工人,你我相逢便是緣分,不嫌棄的話,今晚,讓我們兩個身處異鄉的人,一起喝上一杯。

原來,大哥也是個有故事的人。這個粗獷的北方漢子,幾杯酒下肚後,便打開了話匣子。

早年,他和妻子一道來到南方打工,他們把兩歲多的兒子交給了父母。一開始,兒子也是哭着鬧着不肯離開他們。後來,兒子漸漸長大了,也不哭也不鬧了,每次他們回家或離家,兒子都面無表情。兒子,跟他們疏遠了。但是,他們來不及傷心,他們還得繼續拼啊!至少,他們讓兒子上了個好的學校,也考上了好的大學,至於跟他們親不親,他們不會介意,總有一天他也會當爹的,也能體會到當父母的不容易。就算兒子跟他們不親,那也沒關係,只要兒子能過上好的日子,做父母的就是受再大的委屈,也是心甘情願。

同是天涯淪落人,兩個素不相識的異鄉人,在這闔家團圓,舉國皆歡的日子裏,在他鄉異地,把生活中的悲歡離合,世事間的人情冷暖,相互傾訴着。

每個在異鄉打工的成年人,都抱着一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執念,在這塵滿面鬢如霜的執念背後,其實都有一個特別柔軟的理由,但爲了生活,我們必須繼續拼搏;爲了明天,我們還得負重前行。我時常回味着,那句迴盪在山谷中的呼喊——爸爸!你早點回來!

我們背井離鄉,像野草一樣頑強

我們跟命運抗爭,就是爲了更好的生活

異鄉的天空,我是斷線的風箏

異鄉的水面,我是無垠的浮萍

異鄉的路上,家是一盞明燈

異鄉的人羣,家是一團火焰

異鄉的夜晚,家是一種夢境

異鄉的煙火,家是一種遙望

怎麼也圓不了,我們想家的心情

——謹以此文,獻給每一個爲了生計,飄泊在異鄉的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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