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故事優選】臻生,你在舉着誰的號碼牌 1 2 3 4 5 6 7 8

青•故事優選】專題推薦文章

文/紅耳兔小姐姐

封面來源:插畫師 Aeppeol

配圖:電影《我在世界盡頭等你》

1

一個女孩,會從什麼時候起變得不好惹。

大概是當了母親以後吧。

但凡有個小生命出現在她的肚子裏,她就會立馬褪去少女的懵懂和溫柔,見誰靠近自己,都會像護崽的母雞一樣炸出全身的毛,眼神裏敵意可以凝結出一層霜。

如果你愛着這樣的女孩,那麼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放棄吧,因爲她的世界不會再有你了。

2

我喜歡臻生,從我的十六歲。

她不似別的女孩,喜歡洋娃娃和小裙子。打彈珠,掏鳥蛋,翻牆偷果子,她是大人嘴裏,嫁不出去的野丫頭。

我是她的跟班,她自封了大姐大,承諾一輩子罩着我。

當然,她也只能罩着我,因爲願意當她小弟的男生只有我,誰讓我生來就比其他男孩孱弱很多。

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話,大概是因爲我早產了一個月,待了大半個月保溫箱的緣故。

臻生比我早出生兩個月。

我出院那天,白胖的臻生和黑瘦的我放在同一個小牀上。聽大人說,當時臻生一個小胖巴掌呼過來,我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小臉青紫了半天。

我媽後來每次抱着我,看見臻生張牙舞爪地薅過來,就趕緊一溜煙躲得遠遠的。

可是我自從學會了走路,就成了臻生甩不掉的尾巴。

她不再薅我頭髮了,只在我聽話地幫她一起偷隔壁王奶家的橘子時,才讚許地摸了摸我的頭。

王奶從年輕時,就是我們這一帶出了名的小氣女人。每年到了秋天,滿樹的小橘子還是綠油油的時候,她就用一個巨大的網罩,把橘子樹裹個嚴嚴實實,連一個枝丫都不讓露出來,還在橘子樹的底下,圍上帶刺兒的籬笆。

臻生看不慣王奶這種劃地爲王的作派,總在橘子泛黃的時候,找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指使我站在樹下把風。她自己則翻過籬笆,用剪刀劃開一道大口子,然後咔嚓咔嚓一通亂剪。

結束後,臻生一般會非常大方地塞我一半橘子,然後自個兒喫得汁水四濺。

第二天一早,王奶就會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着撒潑。她猜到是誰偷的,但苦無證據,就站在臻生家門口指桑罵槐一上午。

臻生媽在內堂早已掄起掃帚朝臻生舞了起來。臻生一溜煙翻過後牆跑掉了。

我知道她在哪,通常就是小鎮的後山上,那裏最高,能看到很遠的地方。臻生就經常這樣定定地瞧着。

我問她瞧什麼。她說,外面的世界。

3

小鎮上的年輕男女,大抵出路不多。

耐得住學習寂寞的姑娘小夥們,最後踏着高考這座獨木橋再也沒回來。剩下沒機會靠讀書翻身的大部分男女,男的子承父業,女的嫁夫隨夫。

臻生雖然腦袋靈光,但學習上一直差點耐心,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好的學校,就在她爸的要求下,讀了本地一所師範學校的幼師專業。而我,在同一年考去了北京。

幾年後,我畢業留在了北京,像模像樣地混了一個北京戶口,成了臻生口中的首都人民。而她自己則按部就班地成了一名幼兒園老師。

我其實一開始就知道,幼師這條路對於臻生真實的人生理想來說,簡直就是南轅北轍。每天不僅在一方小天地裏打轉,還得應付一羣完全不對路數的小屁孩。

且我更擔心,這一羣小孩的前途。

果然,她總不願教小孩乖乖喫飯,乖乖排隊,乖乖睡覺這樣安分守己的事情,而是前呼後擁地帶着小孩摘果子,挖坑,打水仗,抓毛毛蟲養蝴蝶,教他們怎麼對抗這個無聊的世界。

本來還乾乾淨淨安安分分上學去的乖娃,等回到家時,個個兒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娃。家長們怒不可遏地蜂擁至園長辦公室,質問幼兒園怎麼能聘用這樣一個三觀不正的老師。

於是,臻生光芒萬丈的教師生涯沒有滿一年,就被生生斬斷了。

“我們祖國的下一代,就應該活在荊棘叢林裏,長在熾烈陽光下,應該爬得了樹,趟得了河,抓得了鳥兒,放得了羊。難道每天坐在小板凳上,軟糯軟糯地唱歌畫畫,就有出息了?”

臻生在電話裏,朝我大口大口吐着苦水。我不忍心看着她失業又失意,於是慫恿她來大北京看一看。

臻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彷彿一直就等着這一天。我在電話這頭,笑得不動聲色。

我的愛情鳥終於要來了。我對自己說。

4

一個月後,臻生拖着行李箱,臉蛋紅撲撲地立在火車站臺的那頭,朝我笑得璀璨。我在這頭,將心底的翻湧使勁摁住。

“今晚我帶你去喫北京烤鴨,算是接風洗塵。然後你慢慢找工作,我的室友剛剛退了一間房,你住進去剛好。”

臻生沒有像以前那樣,豪爽地拍我腦袋,而是溫順地點點頭。我彷彿看見往後餘生的幸福也在朝我點點頭。

北京的車水馬龍和繁華似錦很快吸引了臻生。她興奮地整天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可北京林子雖大,但鳥兒也多,好的巢穴早被佔個滿滿當當。很快,臻生沮喪地發現,想在大北京找個像樣的工作實在太難。

就在這時,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剛開了一家美術培訓機構,招了兩三個年輕老師一起幫忙。有些年齡比較小的學生,家長因爲各種原因不能及時接送,就委託在這裏喫個飯,順帶教點簡單的知識。

於是同學發個朋友圈,想找個有幼師背景的年輕女孩子。

我一看,立馬推薦了臻生。臻生雖極大不願意,但看着日益萎縮的錢包,只好點了頭。

我一再叮囑她,不要把她那一套放飛的教學模式搬到大北京。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們,花着大把銀子可不是叫你帶他們出去看蝴蝶的。

臻生乖巧地點頭。我竟有些錯覺,如今的臻生已經從那個渾身是刺的軀殼裏掙脫出來了。

果然,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臻生如我期待的那樣,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回到出租房後,安靜地陪我一起喫飯看電視聊天逛超市。

這日子和順得讓我措手不及,和順得讓我以爲十六歲那年的夢想即將成真。

直到三個月後我接到大學同學的電話。

5

“臻生今天沒來上班,也沒請假,你知道嗎?”

我在座位上,聽着同學惱火的聲音,有些茫然。

“她最近不是表現挺好的嗎?”

“除了她,還有一個年輕男老師也不辭而別了。”

我腦袋一翁,趕緊打車去了培訓機構。其他老師見怪不怪地告訴我,臻生早就和一個叫劉迦的男老師好上了,兩個人突然一起辭職,一點都不意外。

我打電話給臻生,那邊一直無人接聽。我又氣惱又失魂落魄,我的愛情鳥又飛了。

直到月明星稀的半夜,我收到了臻生的留言。

“我跟劉迦是真心相愛的,他說會帶我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對不起……”

我其實寧願臻生永遠不要說對不起,那麼我可以假裝她不知道我喜歡她。現在她堵死了我的後路,自己卻頭也不回地奔向了詩和遠方,連大北京也留不住她。

我忽然明白了,她心之嚮往的纔不是大大的城市,高高的樓,而是荊棘叢生、陽光熾烈的自由之地。

這些,我給不了她。可是那個劉迦就可以嗎?

臻生消失了,她留給我的只有朋友圈裏一張張流浪的照片,她成了遷徙的候鳥,堅定不移地奔着信仰而去。

劉迦和自由,就是她的信仰。而我,從此失去了信仰。

6

再次接到臻生的電話,是一年後,她說她在成都流浪。

成都是真的,流浪也是真的,我見到她時,她正拖着一大包行李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發呆。

曾經烏黑柔順的長髮,此刻調成了五顏六色的畫板,臉上糊掉的眼影被淚水衝出了兩道溝壑。

如果非要把眼前這個落魄的姑娘和曾經的臻生聯繫在一起,大概就是那雙纖細的手上,還帶着我送給她的玉鐲子。

我本意是希望她做個如玉般玲瓏剔透的姑娘。

當然,如今她在我心中仍然是珍貴的,像鑽石一樣。

臻生從身上掏出一包煙,熟練地點上,然後幽幽地吐出一團白氣。

“男人和自由,都是扯淡。”這是臻生的第一句話。她的眼神像是被風吹滅了的殘燭,黯淡落魄。

“他說會帶我去西藏,帶我去草原,帶我去天涯海角,此生只畫最美的畫,愛最美的人。可是這一年來,我仍舊在一個又一個城市裏遊蕩,在一個又一個的小餐館裏刷着盤子,端着菜,來供養他驕傲的夢想。可即使這樣,他還是走了,他說我不能再激起他的靈感,我的美里沒了他要的靈魂。”

成都的夜,在一片燈火輝煌裏,顯得格外漫長。我靜靜陪着臻生,她靜靜喝着清酒。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臻生已經醉得有些不清醒。她抓着我的衣領,笑嘻嘻地問,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問她,你爲什麼對劉迦這麼好?

她認真想了想,然後又搖搖頭,敲着腦袋伏在我胸口睡着了。

我像根定海神針,僵硬地杵在石頭凳子上,直到白天的成都再次叫醒了她。

她起身時,迷迷糊糊的樣子,還真是惹人憐。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臻生,如果你現在同我回去,我還是那座可以幫你遮風擋雨的城堡。”

臻生擺擺手什麼話也沒有說,筆直地站起來,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頭。

碩大而笨重的行李箱,像是可以隨時拖垮她纖瘦的身板,可是下一秒,又顫顫悠悠咯吱咯吱地出發了。

她離我很近,我一直跟在後面,但我又分明覺得她離我很遠。她身後的行李箱裏,裝着我到不了的遠方。

7

後來臻生還是跟我回了北京,但單獨租了一間房。

她堅持自己找工作,做過電話推銷員,服裝店的店員,傢俱店的導購,甚至是她一度不想再沾染的餐廳服務員,但後來她還是做回了一名幼兒園老師。

這次,她做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成了二十八歲的大姑娘,然後遇到了一個三十歲的公司職員,在上下班路,經常路過幼兒園。

這個男人很普通,也很溫良,笑起來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他在北京有個小小的房子,房子裏有個轉不開身的廚房。

臻生躲在裏面,一忙就是大半天,端出來熱氣騰騰的湯水和飯食。那個男人挽起袖子,喫得頭都不擡,彷彿眼前鋪着滿漢全席。

臻生就在對面,對着男人的後腦勺笑得嘴巴咧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我在她的對面,也笑得歲月靜好。

出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臻生送我到小區門口。我問臻生,這就是你要的生活?

臻生點點頭說,是的,他知道我喜歡旅行,就帶我跑了大半個中國。我一開始也是興奮得不得了,可是跑着跑着,我發現,我最留戀的纔不是那些疾風烈馬長河落日,更不是皚皚白雪皎皎明月,而是在這擁擠的四方天地裏,最俗世的煙火。

我轉頭看着臻生,她從前清冽的氣質早已不再,溫和的氣息爬滿了全身。她在月亮下朝我招手的樣子,好看極了。

我倏忽轉身,怕眼眶裏的淚,承受不住重心引力,落在臻生的面前。

後來有一回,我有事路過那家幼兒園,隔着高高的圍欄,看見臻生像只美麗的蝴蝶在一羣小孩面前翩翩起舞。

我想起從前那個說要在荊棘叢林裏,熾烈陽光下生活的臻生,那個倔強不好惹的臻生。

從前我總自我陶醉地認定,自己纔是這個世上唯一死心塌地愛着臻生的男人。

可現在想來,其實我和那個劉迦一樣,愛的不純粹,愛得不徹底。我只喜歡溫順的臻生,而劉迦只對叛逆的臻生着迷。

但臻生的丈夫,可以同時愛着兩個臻生,並且讓兩個臻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讓她自由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愛得足夠多,愛得足夠長,定會有好結果。

可惜那時我和劉迦都不懂。

8

在我三十歲那年,臻生和丈夫有了第一個孩子。

那天,臻生抱着一個像搪瓷一般的胖娃娃來看我的時候,她笑得真像一個母親了,眉眼間的慈愛,在方圓十里都發着光。

明明她已經褪去了全身的尖刺,明明她看起來真的很溫和很好欺負,明明她笑起來眉眼彎彎跟我親切到不行,可是我又爲什麼覺得,我已經不能再靠近她了。

一個女孩,從什麼時候起變得不好惹。

大概是當了母親以後吧。

因爲世間的一切,跟一個小孩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林柳青兒一年期銅牌以上會員投稿通道:【青•故事優選】

其他作者投稿通道:【青•故事優選】

本文薦文編輯:七公子小刀

【青•故事優選】爲簡書會員合夥人林柳青兒創辦專題。

本專題推薦林柳青兒旗下銀牌以上會員及優秀寫作者文章上榜。

專題創辦:林柳青兒

專題主編:七公子小刀

專題編輯:紅耳兔小姐姐零點壹弋一沐恩佳音城外的陽光sun阿斌bin七月默涵貓小巫Eri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