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靈使很快回到沙林山脈中部的地表之上。
放眼望去，夾雜在兩片連綿不斷的山峯中間的幾條小路已經被破壞得一塌糊塗。山路表面幾乎找不到幾塊可以落腳的地方，到處都是連在一起的大小坑洞。許多原本就已經凹陷下去的窪地或者溝壑也被炸得不成樣子。只要是人眼能看得到的地方，幾乎全都是黑漆漆或者灰糊糊的大洞、大坑。雖然整片山脈都被幻象籠罩，但從幻象法陣中發出的攻擊全都是真實存在的，照樣會對幻象周圍的現實環境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壞。而且，被困於幻象之中的人的攻擊也有可能對現實環境造成破壞。
桑維恩副院長正在和醫療靈師小隊一同爲所有在剛剛結束不久的戰鬥中負傷的將士們治療。所有的傷員都被靈力波動平托起來，懸浮在低空中，排成整整齊齊的幾排。幾乎所有在山脈中央一帶負傷的傷員都已經被運送到這裏，接受醫療靈師小隊的治療。大部分傷員身上都散發出令人作嘔的邪惡氣息，一看就是受到邪惡靈力的污染。學員戰隊中的幾名學員也在其中。他們幾個人身上的傷勢尤其嚴重，渾身上下裸露在外的部位全都佈滿各種暗色調的斑紋，以及大小不一、深淺不同的傷口。兩個受傷最重的女學員更是不停地抽搐，口鼻中時不時地湧出紫黑色的污血。即便是托住並保護住她們身體的護體靈力，也無法完全壓制住侵入她們體內的邪氣。
沒有負傷的學員在統一指揮下重新列隊，聚集在一片相對完整、還勉強能夠容納幾十人同時落腳的陡坡上。學員們要麼在原地冥想，要麼在原地休息。不過，所有清醒着的男學員全都滿臉憤懣，女學員則都像是剛剛哭過。沒有一個學員臉上的表情是輕鬆的。
龐威坐在學員戰隊的中央位置，低着頭，用一隻手托住下巴，臉上面無表情，眼眶中卻佈滿血絲。令人驚恐的血紅色幾乎完全充滿他的雙眼。
“雷曦姐呢？”
葉恆遠飛快地轉動腦袋，掃視自己視線範圍之內的隊伍。他沒有看見雷曦的身影。
“她在北邊，”李文信擡起手，往北側一指，“她的氣息正在往北移動。她應該在押送那些被活捉的犯人。”
薛夢怡再次擡起小手，輕輕地捂住嘴巴。她看到，幾具遺體被平放在距離學員戰隊不遠的地面上。這一片略顯平整的地面，只不過是兩個幾乎緊挨在一起的坑洞中間的縫隙。每一具遺體都被雪白色的棉布緊緊覆蓋住，沒有任何部位露在外面。她的眼眶再次開始泛紅。冷寒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幾具遺體，眼神卻異常淡漠，似乎只是在看幾隻死老鼠一樣。
龐威緩緩地擡起頭，看向四名靈使的臉。他自己無法看透四名靈使戴在臉上的面具，卻能夠隱約感受到微靈核的氣息。他重新低下頭，把臉埋進雙臂之中，蜷起膝蓋，緊握雙拳。
幾分鐘後，雷曦從山脈北面回來。跟隨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幾位軍官。
隨後，一身縞素的白素心和全副武裝的唐英傑也從中央地宮通往地表的通道中懸浮上來。
“桑院長在那邊啊？”
唐英傑扭過頭，看向位於醫療靈師小隊中央的桑維恩。此時此刻，圍在桑維恩身邊的傷員最多，足足有五人，並且，全都是動彈不得的重傷員。
“看樣子，傷員還不少。還有，學員戰隊的帶隊教官呢？讓他過來吧。”
“將軍……”
李文信忍不住回過頭，看向唐英傑。論實際年齡，唐英傑只比他大幾歲。但是，無論是戰鬥經驗，還是修爲，他都很難和唐英傑相比。
“接下來，我們該研究追捕逃犯的計劃，”唐英傑攤開雙手，“我們肯定得讓各部分的主要負責人都過來，不是嗎？”
又經過幾分鐘，袁正斌教官和楊廳長也和幾位沙林山脈南側的常駐軍指揮官一同來到山脈中部。這些常駐軍的指揮官不都是戰鬥靈師，就算是，也都是修爲較低的低階靈師。
所有人先後圍在楊廳長、白素心和唐英傑周圍，懸浮在半空中，圍成一個形狀和圓形議事桌有些類似的大型圓圈。兩層隔音靈力防護罩同時從白素心和唐英傑身上釋放出來，將所有人圍在其中。
葉恆遠扭過頭，看向懸浮在自己身邊的龐威。他注意到，龐威一直低着頭，不停地眨眼。他深吸一口氣，沒把湧到嘴邊的話說出去。
龐威重新睜開雙眼，並把目光投向懸浮在另一側的雷曦。他的眼眶已經不再充血，卻多出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雷曦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只是把目光投向前方。
“咳咳，”唐英傑咳嗽兩聲，“常駐軍的兄弟們，你們有沒有把那幾只逃出去的老鼠都抓住啊？”
“報告將軍，”一名中校轉過身，面向唐英傑，擡起手，敬軍禮，“我們一共抓獲五名從沙林山脈北口以及附近的幾條小山路中逃出來的犯人。我們已經對他們進行身份鑑定。他們分別是‘五獸幫’的兩個骨幹成員，‘亂刀會’的副會長和一名長老，以及‘青林會’的一名骨幹成員。”
“我們在南邊抓到不少人，”另一名中校也向唐英傑敬軍禮，隨即開口，“一共有十七個。其中有兩三個骨幹，剩下的基本都是些小嘍囉。他們當中有一些人身上藏着錢財，或者寶物。我們已經把他們身上的東西全都搜出來。不過，其中沒有和本次案情直接相關的東西。”
白素心和唐英傑同時搖頭。懸浮在他們中間的楊廳長也雙眉緊皺，擡起右手，不停地捋下巴上的那一撮小鬍子。
“照這麼說，‘大魚’應該早就全都逃走。”
“從目前來看應該是這樣，長官，”跟在兩位中校身邊的一名少校說，“我們曾經發現，有兩個目標從隱藏在一片松林後的一個山洞中逃出來。這兩個目標釋放出的靈力強度不低，也很詭異，忽強忽弱，令人捉摸不定。我部一箇中隊的重甲步兵前去抓捕他們，卻根本沒能攔住他們。他們就像是兩股氣體一樣，完全不與戰士們糾纏，直接從即將完全合圍的包圍圈中竄出去，誰都追不上。我們的重甲步兵的武器也根本傷不到他們。”
“變得像氣體一樣……”楊廳長睜開眼，“這難道是……‘五獸幫’的那兩個司徒長老的能力？看樣子，他們的實力至少已經接近五階……”
“我們也沒能抓住一個從山洞中鑽出來的目標，”另外一名少校低着頭說，“當時，我們派出一個小隊的步兵和五名低階靈師，一同追捕那個目標。那個目標全身都被藍色煙氣包圍着，沒人能判斷出他的具體修爲，甚至沒人能判斷出他的靈力屬性。士兵們剛剛圍住他，他就釋放出一圈煙霧，把所有人包裹住。好幾個士兵當場被煙霧薰倒。等煙霧完全散盡之後，目標已經逃遠，我們也沒法再繼續追。山道太崎嶇，馬幾乎跑不動，騎兵基本不管用。”
“那幾個士兵是不是都中毒了？”葉恆遠忍不住打斷少校的話。
“沒有，”少校搖頭，“兄弟們都反映，那一團煙氣裏沒有毒。但是，它會讓人頭暈、渾身痠軟，在短時間之內失去戰鬥力。”
“原來是這樣！”楊廳長握緊右拳，用右拳擊打左手掌心，“那個目標，應該就是‘青林會’的頭目，胡青林！那股藍色煙氣就是他武靈的天賦能力，效果是暈眩和麻醉！他當時應該是急於逃跑，纔沒有用全力對你們出手！否則，他可以直接致你們於死地！”
身材粗壯的少校當即低下頭，不再說話。
“話說，你們爲啥不派幾個修爲高點的人去？”唐英傑的語氣有點不滿，“你們都沒想到，他可能是高手？邪惡靈師的能力一般都是很詭異的，對普通士兵的殺傷力非常大……”
“這個……我們確實沒想到，將軍，”少校臉上的表情很尷尬，“我們都沒能感知出那個目標的具體靈力級別……他隱蔽氣息的能力也太強……我們還以爲，他只是個小嘍囉呢……”
“這也沒辦法，小唐，”白素心轉過頭，看向唐英傑，“他們的感知能力有限。”
“好！”
楊廳長用力拍手，清清嗓子，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既然如此，綜合我們目前各部分所掌握的所有情報，至少有七個已知的目標沒有被我們抓獲。這七個已知的目標分別是：‘五獸幫’幫主滕天虎、副幫主艾昊，以及護法長老司徒山、司徒水；‘青林會’頭目胡青林；‘亂刀會’頭目汪明凱；‘黑風幫’幫主陸博。這七個人全都是整個西北地區黑道中的大人物，都以自己的大部分手下爲代價換來逃生的機會。最重要的是，我們目前還無法確定他們的逃跑方向，也無法判斷他們的目的地。”
“我們肯定要儘快把他們全部抓獲歸案，”桑維恩說，“這幾個亡命之徒的修爲都不低，還都會使用殺傷力較大的邪術。如果任由他們四處逃竄，一定會對整個西北地區造成非常大的危害，甚至有可能影響前線戰局。”
“是的，”白素心說，“最重要的是，他們還可能掌握堅巖、西涼兩行省境內的許多機密資料，甚至是我國軍隊的某些資料。這些資料如果外泄出去，必然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白將軍，我覺得他們有可能會從幾條不同的路往一個方向逃。”
“什麼？”
之前正在向白素心和唐英傑彙報情況的幾名軍官同時把目光投向葉恆遠。他們能看出，這位身穿代表風元素的青綠色護身甲的靈使還是個年輕人，最多二十歲出頭。
“聯合指揮部不是派人交給我們一封信嗎？信上說，聯合指揮部分析，五獸幫已經與‘暗靈’部隊勾結，並已經開始出賣我國、我軍的機密。我覺得，他們接下來肯定會不顧一切地想辦法越過邊境，逃亡到堅巖國境內。”葉恆遠不緊不慢地說。
“哦？你說的還真沒錯，小遠。”
白素心如夢初醒，聲音驟然提高几分。
“聯合指揮部確實曾經派傳令靈師送給我們一封副帥的親筆信。那封信上面說的，基本就是這些。副帥還說過，五獸幫等人修煉的邪術極有可能跟‘暗靈’部隊有關。”
唐英傑忍不住轉過頭，腦袋輕輕地晃動兩下。
“可是……現在……已經事發，‘暗靈’部隊和堅巖軍那邊難道就不會捨棄他們，任他們自生自滅嗎？”跟在雷曦身邊的一位參謀問。
“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失去價值。”
這一次，說話的是冷寒。比起往日，他的語氣更加顯得冷硬幾分，在寒風中顯得尤爲生硬、鋒銳，口氣就像是一個心狠手辣的黑道人物，或者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
“暗靈部隊的那幫蠢蛋，好不容易纔發展出一幫臥底，怎麼可能捨得輕易放棄呢？”唐英傑不屑地說，“不說別人，單說紀肥豬這個酒桶，這傢伙就摳門到連一張錢都恨不得撕成兩半用。讓他白扔掉插進敵人後方的一堆炸藥包，他準得心疼死。”
除了白素心和幾名熾火部隊的指揮官之外，在場的其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副尷尬到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
“唐將軍說的是堅巖國的虛弱靈將，”白素心不得不向其他所有人解釋，“也是‘暗靈’靈師部隊的指揮官之一。”
葉恆遠擡起手，用力扶正自己臉上的面具，把它戴得更緊一些。如果不是有這張面具擋着，每個人都會看到他臉上那一副想笑又笑不出來、想嚴肅又嚴肅不起來的表情。
他早已知道，堅巖國的八顆靈核分別叫做迷幻之核、虛弱之核、狂躁之核、遲鈍之核、咒怨之核、絕望之核、枯竭之核和審判之核，分別代表八種詛咒類或者壓制類的天賦能力。蒼靈大陸上的其他四國的靈核所擁有的天賦能力，基本都是單一方面的能力，和蒼靈國的靈核所擁有的元素之力不同。
師父曾經對他說過，堅巖國現任的八位靈將同樣都是六階以上的高手，而且，每個人都擁有至少一種極爲罕見的特殊能力。其中實力最強的兩名靈將更是高深莫測，誰也探測不到他們的具體修爲。這個虛弱靈將能成爲‘暗靈’的指揮官，實力肯定也絕不會差。
可是，他又完全能夠感覺出，唐將軍的靈力修爲還沒有達到六階……他實在搞不懂，唐將軍的底氣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好啦。我們應該先去和兩省政府彙報一下。”
唐英傑用力捏自己的手指關節，發出“咔吧咔吧”的脆響。
“逃出來的這幾隻老鼠肯定都很狡猾，指不定會鑽到哪個洞裏面去呢。我們得趕緊讓省政府在全省範圍內通緝他們。不過，他們短時間之內應該還逃不到邊境線那邊去。”
“我覺得，他們很可能會往海邊逃。”
葉恆遠擡起頭，緩緩地注視對面的軍官們。這幾位軍官全都肩寬背闊、人高馬大，每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強烈的雄性氣息。他看到，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神都無比堅定，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迷惘。多年的軍旅生涯在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留下一層無法磨滅的烙印。他感覺到，自己像是正在看多年之後的自己。
薛夢怡輕輕地扭過頭，看向葉恆遠。她也注意到葉恆遠神態上的變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緊盯住他攥緊的雙拳。沒有人能夠看到，兩團細小的紅暈輕輕地浮現在金黃色面具之下的俏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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