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風流即清寒


閱讀谷崎潤一朗《陰翳禮讚》,有介紹日本寺院廁所的文字,大意說:

他每次到京都、奈良的寺院,看到那些掃除潔淨的古老而微暗的廁所,就會對日本建築的那種不可多得的技術有很深的感觸...廁所一般是在這種地方必定遠離堂屋,建築在綠葉飄香、苔蘚流芳的林蔭深處。沿着廊子走去,蹲伏於微暗的光線裏,承受着微茫的障子門窗的反射,沉浸在冥想之中...廁所極爲適合於蟲鳴、鳥聲、也適合於月夜,是品味四季變化和萬物情趣的最理想的去處……

谷崎潤一朗由此感嘆,日本的廁所是讓人感到精神安定的地方,是一種風雅的場所。我沒有去過日本,想不到世上有如此優雅地方,讓原本使人尷尬的隱私,居然成爲堂而皇之說之於檯面的雅事。我有點心嚮往之,有機會一定去日本看看,體驗如此風雅。當一種文化把生活必須但提及時又破壞美觀的事情,巧妙地轉化成藝術化的生活方式。我想,如果讓上帝偷着蹲蹲,是否發笑基督徒喋喋不休討論它隱私的只是他們的庸俗呢?

我想起多年前出差俄羅斯伊爾庫茨克的事情。我雖然下榻的是當地最好的酒店,但自助早餐並不豐盛,餐桌上只擺放着牛奶、咖啡、麪包、餅乾、培根,素菜、水果則放在矮桌上的淺木框裏,菜餚種類與分量絕對無法媲美國內街角小攤。如何早餐呢?就在我不知如何用餐時,旁邊餐桌一對中年男女吸引了我。

男的尼質黑色西裝、淺藍領帶,女的灰底淺花長裙、領口紫色蝴蝶結,他們餐桌上兩杯牛奶、幾片餅乾,面前則是金色花邊白色瓷盤,盤子裏面各盛放着切開的半個西紅柿。他們一邊用鋥亮的刀叉細細地切着、一邊輕聲細語談論着什麼,間或用叉子挑片西紅柿送嘴裏。我感覺他們不是在早餐,是在分享生活的味道。我有些不安地在旁邊餐桌前坐下,學着靜靜地享用牛奶與麪包。

生活無非就是喫喝拉撒,把日本寺廟的欲廁所與俄羅斯的西紅柿放在一起,非故意獵奇以引起人的不適感,只是覺得我們現實生活似乎缺少如日本、俄羅斯那樣的藝術感。何爲生活藝術感呢?豐子愷先生有說法:

所謂藝術的生活,就是把創作藝術、鑑賞藝術的態度來應永在人生中,即教人在日常生活中看出藝術的情味來。倘能因藝術的修養,而得到了夢見這美麗世界的眼睛,我們所見世界,就處處美麗,我們的生活就處處滋潤了。

我以爲,豐滿而有滋味的生活既非饕餮也非清貧,而是豐子愷先生所定義的藝術化生活。我們現在已經不再缺衣少食了,缺乏的恰恰如日本寺廟廁所、俄羅斯早餐那樣給平凡日常加點精神的因素,如果添加上了,不管貧窮或富貴,也許生活就不會只糾結於物欲的狹隘裏。

尼采說,當藝術穿着破舊衣衫時,最容易讓人認出它是藝術。也許,尼采所謂的破舊衣衫就是庸常生活,而藝術就是一種精神,也就是豐子愷先生定義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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