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石磨蘿蔔粿


單位出來,順道拐入菜市場,買點石磨蘿蔔粿,午餐給女兒換個口味。加上冬喫蘿蔔夏吃薑,讓應季蔬菜伴隨女兒生命成長,總比恐懼營養跟不上而絞盡腦汁避免重複菜餚省心。我們肉體是由活細胞構成,它們也是有生命的,三餐飲食,自然墜入如同人那樣的集體無意識,難逃喜新厭舊的道德困境。

人是有意識動物,本質是自己對未來的恐懼,卻喜歡作繭自縛地以愛的名義把別人包裹在臆想中的樂園裏,把簡單的飢來則食的動物本能,演繹成何食搭配纔算營養均衡的糾結,難免過度解釋了生活本應簡約的法則。我想,上帝責怪人類始祖偷喫蘋果,從資源都是有限的角度講,恰是天國極度貧乏的證據。我們現在都講究細烹精燴的奇巧食物,是不是就是源於人類太古對食物短缺恐懼導致的補償心理呢?

小時候住鄉下。由於食物短缺,春節期間才喫得上蘿蔔粿,算是對一年辛苦老作的犒勞。蘿蔔粿的米,需提前一天浸泡到清水裏,吸飽水分後的大米軟軟的、飽飽的,當用食指拇指輕輕捻捻就黏黏地散開時,就可以上石磨出漿了。鄉下,條件好的家庭纔有自己的石磨,但通常會慷慨供龍居使用,那時,鄰居三家五戶地擡着盛着泡軟大米的木桶,按先來後到順序擺放在石磨周邊。石磨唧唧復唧唧地一圈圈循環往復,婦女們一邊等候一邊張家長李家短地八卦,村巷裏頭出現少有的熱鬧。過年氣氛漸漸濃厚起來,似乎聞到了煎蘿蔔粿的香味。


閩南石磨很有生活藝術感,它由帶底槽的大磨盤和壓在上面的小磨石組成,材質一般用青灰色的花崗岩石。磨盤與磨石中間有約五公分左右的凸凹咬住,成爲石磨轉動的軸心。磨石靠邊鑿通一孔洞,是放軟米及加水的地方,邊上則橫鑿窟窿塞進短木柄,木柄上鑿拇指大的插眼,再把掛在屋檐下的磨杆一頭鉤進去,人就可以站着石磨前,雙手按在推杆橫木上,輕輕地前後推動轉動石磨了。磨盤邊有凹槽,承接從磨盤與磨石縫隙中咕咕涔透出來的米漿,米漿在槽裏聚攏後,順勢流到馬嘴那樣的缺口上,一滴或一綹滑滴進木桶裏,極具美感。

米漿程序結束後,放進切成細條的水靈靈的蘿蔔肉,攪拌均勻,即可倒入周圍隔墊着麻布的大蒸籠。那時都使用柴火竈,柴火旺,熱量足,不一會兒,村頭巷尾就瀰漫着一股糅合着軟軟米香、清甜蘿蔔的芬芳味道,似乎所有的人突然感覺到飢腸轆轆。可惜蒸熟後的蘿蔔粿要等其冷卻凝固後,纔可以翻籠,先切開爲大塊,再把塊切成小片,上鍋油煎着喫。蘿蔔粿從蒸熟到冷卻凝固,通常要等上一天,小孩沒有耐性,扛不住飢餓,等着等着,就被別的過年食品吸引走了。

女兒沒有鄉下生活經歷,不可能真正地懂得石磨蘿蔔粿如何做出來,偶爾給她做盤油煎蘿蔔粿,她可能感覺特別幸福,如果隔頓想再做,她就搖頭晃腦了。我理解現在小孩養尊處優的生活條件,從不憶苦思甜告訴她以前的生活有多麼的艱難,更多地教育她別太挑剔家裏目前可能給你的條件,把心思多用在學習上,北上廣深纔是自己未來的生活環境。

我在廚房裏做菜,有時做着做着就莫名地惆悵,我自己是一棵野禾,一步步走出山野,卻又不得不走向廚房,爲什麼不讓孩子走向遠方呢?真正的熱愛與幸福,從來都不是羈絆與佔有,而是尊重與自由,就如人生,不能因爲饕餮而困守在一盤石磨蘿蔔粿前……(未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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