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女子图鉴:阿弯的故事(下)

往期:

普通女子图鉴1:阿弯的故事(上)

普通女子图鉴2:阿弯的故事(中)

(一)

阿弯平躺在病床上,眼睛朝上望着天花板发泡碎裂摇摇欲坠的墙皮。

她的姐姐阿沅坐在病床前,正在给她削苹果,苹果皮一会儿宽一会儿窄,削着削着总是断。

苹果削好了,阿沅微微起身去病床旁的桌子上找勺子,阿弯的眼睛收回来,跟着姐姐的手走。看她拿起勺子用纸巾擦了擦,然后在苹果上用力地刮,刮出细细的苹果泥,刮满了半个勺子。然后勺子就像土拔鼠一样,从苹果里擡起头,轻轻地跳跃地走向阿弯的嘴,勺子的把微微倾倒,把苹果泥送进阿弯的嘴巴。

阿沅一边刮一遍喂,阿弯一边看一边吃。勺子第三次伸到阿弯嘴边时,她看着姐姐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阿沅嗯了一声,收回勺子,低头继续刮,刮完往自己嘴里喂。

阿弯盯着姐姐的头,问:“他们都看孩子去了哇?”

阿沅嗯了一声,没擡头地继续刮苹果,把苹果泥斗刮到手上了。

阿弯又问:“妈呢?”

“一起的。”

“哦。“

阿弯不看姐姐了,她把眼睛往上转,继续看天花板上那个泡发的印记。

阿沅突然放下勺子,急急看向妹妹,解释:“妈还不知道。“

“嗯,也好嘛。“阿弯眼睛看累了,有点想翻个身,想想又放弃了,就把眼睛闭了起来。

“到底为了什么阿,杨果说没惹到你哒。“阿沅把一只手撑在床上,倾身向妹妹的方向,苹果、苹果泥和苹果的汁水马上就贴在了泛黄的被单上。

“没什么事情嘛,就是吵了下。“阿弯继续闭着眼,她的睫毛很长,说话的时候要动不动的,让人好想上手去摸一摸。

“那,怎么就,想不开了阿。“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啊。“

阿弯的声音像是快要睡着了,又好像是在仔细回忆自己喝药时的场景,试图搞清楚为什么,然后好回答姐姐的问题。她想,到时候回去了肯定好多人都要问的,她得想好怎么回答才是。

想着想着,阿弯突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睁开眼睛,转头看她的姐姐:“医生是说全部换血就好了吧,那姐你一个人肯定不够吧。”她伸手摸到姐姐撑在病床上的手,轻轻晃了晃,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姐姐说:“你要不要去叫妈先过来啊,万一待会儿输血找不到人怎么办啊?“

阿沅惊讶地看着妹妹,看着她巴巴的眼神,看着她怯生生抓着自己的手,看着她依然娇嫩的脸,再看着这个空荡的病房,只有自己和妹妹的病房,以及病房里这惨白的灯光……

突然,阿弯的姐姐嚎啕大哭。

(二)

阿弯没了,尽管她还不到十八岁,孩子才满月。

她年轻地身体被停在堂屋的正中,安放在一张她原先卧室床前的踏板上。她的嘴角还在流出黑色汁液,几张凌乱的黄色草纸被盖在嘴角,那黑色的汁液浸润了一部分草纸后,继续流向她的耳朵、脖子,以及她躺着的踏板,还有停放她的堂屋的地面。

堂屋的旁边就是她的卧室。那里,围着一群人,有她娘家的,还有她夫家的。

她的丈夫杨果正跪在地上,扑在她妈妈的脚上大哭不止,看起来是无比的悲痛,和深深的忏悔。

她的婆婆抱着她的孩子,和她的公公一起站在她丈夫身边。

她的姐姐也抱着孩子,站在她妈妈身边,哦她的舅舅、堂叔、堂哥,表叔、表哥们也都来了。

屋子里好挤啊,她的丈夫在哭,她的孩子和侄子在哭,她的姐姐和妈妈也在哭。

只有剩下的男人们在认真讨论事情,有关于她的赔偿金。

她听到堂叔抛出了一个惊人的数目,公公当然不同意。舅舅、堂哥,表叔、表哥们齐齐上阵算细账,公公这边的夫家亲戚就说,哪哪哪的费用怎么能算呢,这这这些赔偿也不合适吧。

两方争执不下,阿弯一面好奇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值钱,一面在思考夫家有没有这么多钱阿,以及拿了这些钱她的娘家要怎么分呢?

她看向哭到瘫软在地上,和她丈夫一起被圈在人群中心的她的妈妈,以及靠近中心的她的姐姐。

她想,爸爸的死没有拿到赔偿,姐姐和妈妈一直耿耿于怀,好歹在自己这里补了一点回来。但随即又有点不确定,听说煤矿死人赔钱很多的,只是她脑子不好没记住具体数额,所以也没个比较。

应该是挺多的钱吧,应该能做挺多的事情了吧。

哦,还有那个小娃娃。是个女孩子,还挺乖的,她喂了她一个月,只是在晚上哭得厉害。

不知道是刚刚还是什么时候,她似乎听到婆婆说还是要给丈夫找个人,生个儿子的。

她有点担心,丈夫以后的妻子会对小娃娃不好。

她还听到有个来参加她葬礼的叫不出名字的姨婆说起,因为自己还没扯结婚证的缘故,所以丈夫以后再娶都算头婚,留下个姑娘,日子肯定不好过。

她更担心了,能不能把自己的那笔赔偿金分一点出来,就养那个小娃娃呢。她吃的也不多,长大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的吧。

可以让姐姐帮忙养吗?


(三)

她和姐姐的最后一次交谈,那时候她身体沉重得很,不能动,也没有办法呼吸,腿上和脖子上插着管子,应该就是医生在给她换血吧。

那时候,可真难受啊。她想去扯管子、想掐自己的喉咙,想打开自己的身体扯出那像是长满藤蔓石头一样的肺,把它用刀子搅碎,她想抽出全身的血管,想把全身的血拧出来,想自己就是一副空空的骨头……

可惜,她除了痛苦,做什么都是不能够。

后来,终于是舒服了,因为一切都停止了。

隐约好像是听到了姐姐的哭声吧,姐姐好像还在跟她讲话吧,很大声很大声地对她吼着什么吧。

她想,姐姐是比妈妈靠谱能干的,是可以托付的。

哎,但是姐姐也养着两个孩子呢,听说姐夫手艺也还没学成……

哎,她想,那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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