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沉船

一、老伍

“明天就要出發了,兩個月左右喝不上酒,各位辛苦啦!”戴着狗尾巴的老伍滿臉通紅,再次向我們舉起了酒碗。

老伍的酒量純屬扯操,一碗高粱酒喝下去,臉就變成了猴子屁股,舌頭就打綹了。

老伍是個官,平時裏我們可不敢叫“老伍”,那得叫伍爺。

老伍這官當得窩囊。遇上縣太爺,就跟個小叭狗子似的,圍着人家轉,兩隻小眼睛烏溜溜的水汪汪的,巴巴地望着人家。同船的老馮看到了,給了兩個評語:下作!噁心!

老伍遇到我們這些船工也不敢抖官威,說話總陪着小心,有時,還要從肋巴條上拽下兩錢兒來,請我們喝上兩碗。

明天,我們就要開拔啦,老伍捨命陪君子陪我們喝酒,無非是我們這十幾艘船上的貨關係着他帽子後面那根狗尾巴。

“各位兄弟,祝你們一路順風。你們這一艘艘船呀,拉得不是城磚,拉得是幾十戶人家的身家性命,這裏麪包括燒窯做磚的窯工,也包括你們這老幾位,也包括我,也包括縣太爺。……我算個屁呀,縣太爺到了京城也就是個屁——一點兒味都沒有的屁!各位,多加小心,多珍重,拜託了。”老伍連連拱手。

我們雖然看不上老伍,但他說的話卻是實情實理。

皇上要建皇城,需要燒製大量的城磚,這些磚可不是挖點泥脫點坯入窯一燒就行的。這裏可講究了。要不,造辦處也不會跨着州縣找到我們這方土地。

窯戶老胡是我的好朋友,他總和我吹:‘’咱們這的土最好,一點鹽鹼沒有。如果有鹽鹼,七八年功夫,磚就泛白繭酥爛掉一半啦。咱們這的土土質細膩,是河流沖刷沉積下來的好土,沒有沙粒子土坷垃,手指頭一捻,光光滑滑的,就像摸到脂玉一樣。……‘’

我們告慰老伍:“五爺,您放心吧,我們在水上行走十多年了,準保萬無一失”

老馮說:“伍爺,要不,您也上船,押着船,咱們去京城玩一遭,省得受縣太爺的鳥氣!”

老伍說:“你當我不想,行船水上,小風溜着,多美氣!可我是操勞的命,跑完採土場,跑窯場,再跑咱們船塢,親力親爲,不敢出一點差錯。如果出了差錯,只怕是小命不保啦……”

或許是酒喝高了,老伍把狗尾巴帽子摘了下來,這一腦門子汗,腦袋上空霧氣綽綽的。

二、老胡

靠山喫山,靠水喫水,我們淄川的泥土好,便湧現出很多的窖戶,燒磚燒碗燒盆燒缸,上好的陶器,堅逾金鐵,手指一敲,如同敲鈸,錚錚作響。

造辦處找到淄川縣令,讓他督造城磚五百萬塊,限時交貨,不得有誤。如有差池,革職查辦。

縣太爺不敢託大,不敢假手別人,親自下基層,把我們這些窯戶聚到一起,商量對策。

我們窯戶的祖先做過城磚,不過是零零碎碎的,修補城牆用的,少則三五百塊,多則一兩萬塊。做城磚的規制和配方都有記載,只是我們這輩窯戶沒有做過罷了。這回一次五百萬塊,空前絕後啊!

老胡只是諸多窯戶中的一位,但他手藝高超,很受同行的信賴。他也是這次築城磚的總管。

老胡一點兒都不敢大意,各種工序一一把關。

先在取泥的河牀邊開闢出幾頃地的一個大空場,空場用全縣最好的瓦匠抄得平,平平展展的,又找來最好的泥水匠擀平,就像風平浪靜時的湖面,一絲波紋都沒有。

泥挖出來後,千淘萬漉,一點渣滓沒有,一點雜質沒有,泥水灌到淺池子裏晾乾,然後再用米漿水洇池子,和泥。

老胡心疼那些米漿啊,那都是上好的白米熬成的,窯戶們一輩子都沒喫過那麼好的白米,平日裏,不過喫點小米乾飯高粱米粥罷了。這城磚比人的待遇還好。

模具全是新做的,城磚規格太大,以前的手使傢伙全費了。用最好的木料,找最好的木匠刨平,鉚榫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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