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岩国境内。宝林行省东南部。钢木森林中部。
数十名身穿白色、黑色和暗黄色制服的暗灵部队战斗灵师分组坐在森林中的空地上，要么修炼，要么互相疗伤。此时此刻，大部分战斗灵师都摘下头上的兜帽和头盔，露出自己的脸。成百上千棵高大挺拔的参天大树连在一起，形成一片天然的屏障。这些巨树的树干全都如同铁块一般坚硬，即使是在最寒冷的严冬，它们也从不掉叶子。暗绿色的树叶上长满银灰色的叶脉。这些叶片不仅宽大，而且还锋利如刀，既能遮住阳光，也能抵挡寒风。在某些情况下，它们甚至还能变成刀具。
独孤云鹤和纪正德并排站在空地中央。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一名全身都笼罩在纯黑色铠甲之下的军官。他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亮银色的眼睛，身上还时不时地散发出几股淡淡的黑色烟气。他盔甲的左胸上有一组显眼的图案，分别是一座银灰色的小山，以及一对亮白色的刀剑。它们组合在一起，便是坚岩国的国徽。
“什么？”
独孤云鹤有些吃惊。他的双眼来回转动两三次，随后重新落到眼前的黑甲军官之上。这种特制的纯黑色铠甲是直属于坚岩国最高统帅部的紧急通讯灵师部队的标志，只有直接受命于最高统帅部的中高阶灵师才有权穿戴。一般而言，他们只负责苍灵国军部、几大军团、八灵将及其亲传弟子，以及各主要灵师部队之间的通讯。
“您不要急嘛，将军。我只是来传达命令的嘛。”
黑甲军官的嗓音很浑厚，但也拉得比较长。几乎每个第一次听他说话的人都会觉得他的口音很奇怪。
“你再说一遍。”独孤云鹤的声音瞬间冷下来。
“总部已经收到你们发回的战报，以及宝林行省一带的侦察部队的情报，”黑甲军官说，“总部很不满意。统帅刚刚下令，说，等你们的部队休整完毕以后，赶紧回圣岩城，回最高统帅部请罪。就是这样的嘛。”
“什么？请罪？”
独孤云鹤强忍住心中的一腔怒火，硬是把本来已经涌到嗓子眼的几句脏话憋回去。他冷冷地瞪住眼前这个最多也就是四阶三级修为的少校，像是要把这个令他火大的人撕碎。他的心口再次开始隐隐作痛，内伤差一点重新发作。
“总部就是这么说的嘛，”黑甲军官平静地说，“我只是负责传达命令的嘛。”
“总部还说什么？”
纪正德的情绪明显要比独孤云鹤稳定得多。他擡起肥厚的手掌，把掌心平放在独孤云鹤的肩膀上，向他体内注入灵力。
“没什么别的。就是这样的嘛。”
“那么……元帅……或者统帅部没说什么时候给我们补充兵源？也没说，什么时候让我们进行下一步计划？或者说，计划有没有变化？”纪正德继续问。
“没有嘛。谁也没说。”
“好的，”纪正德用力摆手，“你先回去复命吧。再过两天，所有人都休整完毕之后，我们会立刻返回圣岩城的。”
“好的嘛，将军。”
黑甲军官当即化为一道黑色烟气，腾空而起，向西北方向飞去。
“咳咳！”
独孤云鹤用力地咳嗽两声。他赶忙擡起手，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一个不足拳头大的小瓶子，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吞进嘴里。
“其实，这挺正常的，”纪正德冷冷地说，“元帅和‘审判’要是没怪罪我们，那才见鬼。我们这次的损失实在太大。不光是我们，舰队和情报部队的损失也不小。”
“哼！”
独孤云鹤怒哼一声，一脚踩进自己脚边的一个雪堆里，把雪堆完全踩碎。
“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谁也不可能探测到，‘黑暗’竟然也会出现在永隆城！‘邪火’和炽火部队的实力更是远超我们的预估！”
“对，”纪正德重重地点头，“但是，最大的意外，还是邱柏和他的嫡系部队。他的真实修为，早已超出我们的预料。”
“还有那几个小子、小丫头。”
独孤云鹤仰起头，望向被树枝和树叶遮挡住大半的灰色天空，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
“尤其是那个有龙纹的小子。他应该是邱柏的徒弟。等到他们几个都成长起来，我们可能会有大麻烦。”
“那肯定还需要一段时间。”
纪正德踱着步子，走到独孤云鹤身后。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连成片的大树之上。
“人才的培养是急不得的。我们如此，他们也是如此。只是，短时间内，我们肯定不可能再对他们做什么。”
“哼！”
独孤云鹤用力扭动脖子，像是在赌气。此时此刻，他的神态和他平时的样子几乎完全不同。
“那些用钱收买来的家伙，全都不可靠！”
圣岩城。最高统帅部。
全副戎装的元帅坐在巨大会议桌的主座上，静静地聆听门边的几名黑甲军官的汇报。他戴在双手上的两枚戒指时不时地发出淡淡的光芒，以及微弱的灵力波动。
围坐在大会议桌周围的，全都是身着铠甲和军装的将军。他们的目光大都集中在几名黑甲军官身上。每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报告。除了围绕在整个会议室周围的护卫灵师之外，只有坐在元帅对面的三个人没有去看黑甲军官的脸。相比于雁荡关陷落时的那一次会议，正坐在元帅对面的人多出一个。那是一个全身上下都笼罩在白色棉袍和完全用兽皮做成的兜帽之下的人。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相貌，甚至也没人能看清他的真是体型。
“就……就是这些，统帅阁下。”
站在大门最右边的黑甲军官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盔，露出一张微微发红的脸。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鬓角和脖子流下来。
“好。”
元帅擡起右手，示意几名黑甲军官下去休息。他缓缓地从主座上站起来，环视整个会议室。他的目光仿佛两座巨钟一般，每落到一个人身上，就带给那个人无比沉重的压力。他体内的灵力非常浑厚，既像巍峨的高山，又像浩瀚的海洋。
“看来，我们得到的，基本全是坏消息。”
距离元帅最近的几名上将和中将先后转动眼珠，像是准备说什么。他们的年龄大概都在五六十岁上下，其中两个岁数较大的更是已经年过七旬。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岁月的痕迹，发间夹杂着缕缕银丝。但是，他们的双眼中却隐约释放出一股和他们的年龄不相称的狂热和激愤。
“‘迷幻’和‘虚弱’的偷袭行动已经彻底失败，”元帅的语气铿锵有力，“他们没能对苍灵国西凉海域各海军舰队造成有效伤害，更没对永隆、万煌两座军港造成一点伤害。两艘魔灵动能战舰也已经白白浪费掉。”
“报告统帅，”一名中将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调拨两位将军指挥的‘磐石号’和‘松枝号’战舰是我们魔灵研究部最新的研究成果，上面装有最新型的魔灵导器装置，能将战舰上装载的火药的威力增强数倍。根据我们的计算，它们自爆的威力应该足以在瞬间毁灭三、四艘与它们同等体积、吨位的苍灵军战舰才对……”
“但是，事实证明，你们的计算是错的！大错特错！”元帅忍不住低吼，“它们只炸死了苍灵军的几十名低阶灵师！只有两艘苍灵军战舰受到轻微损伤！”
戴眼镜的中将深吸一口气，没有辩解什么。他眉头微皱，额头上涌现出几滴汗珠。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径直压向他的身体。他身体微微摇晃起来，但没有倒下。
“统帅阁下，”另一名中将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认为，这一点，情报部队也有很大的责任。在这次偷袭行动被发现之前，没有任何部队探测到‘冰雪’、‘邪火’和‘黑暗’三名灵将，以及他们所率领的战斗灵师部队。最重要的是，‘黑暗’的个人战斗力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她的进攻能力无法和迷幻灵将阁下相比，但是，她的防御和掩护能力却非常强。是她为苍灵国舰队赢得关键的、足够充裕的时间。”
“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应该把我们‘隐藏的东西’拿出来？”坐得比较远的一名少将也忍不住开口。
“不行，”元帅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西凉海域那边的行动计划，只能先暂停。沧澜国那边没有任何动静。现在，我们还是回到正面战场上吧。”
“元帅，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放弃偷袭计划？”有着一头显眼金发的少将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不能考虑从别的方向偷袭吗？比如说西面……”
“你傻吗？”坐在右边最上首的白发上将低声斥责。
“呃……”金发少将有些不服，但又不敢顶撞，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螺纹海域全是暗流！”白发上将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瞪住金发少将，“普通的战舰连航行都困难，更别说偷袭敌军！更何况，现在是冬季，暗流由南向北流动！大部分适宜航行的海域中都布满漩涡！这个时候从螺纹海域发动偷袭，不是找死吗？”
“我也同意王将军的意见。”
坐在白发上将对面，也就是左侧最上首的褐发上将也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从外表上看，他比头发全白的王上将要稍微年轻一点，身体也要更加结实、强壮一些。一道宽约半指的刀疤横贯他的右脸，将他的相貌扭曲得有几分狞恶。
“从螺纹海域偷袭敌军防线，绝不容易。冬季，正是螺纹海域中的几大夏眠海灵兽种群的活动时间。无论是冰纹银鱼，还是银盔水母，都特别喜欢袭击海船，并捕食海船上的人类。冰纹银鱼和银盔水母都有毒，而且，都是群居类灵兽。它们一旦出动，就会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地出动。我国海军目前还没有能保证完全避开它们的方法。一旦在海上被它们缠住，即使是最精锐的尖刀灵师部队，恐怕也难以自保。”
“那……那从陆路偷袭不行吗？”金发少将还是不服气，“情报部队不是调查过吗？敌军在天螺行省一带的防御相对较弱……”
“那仅仅是相对而言！”褐发上将的嗓门骤然提高，“你没看到最新的报告吗？他们的第一个魔灵军团已经全部进驻苍岩山脉一线，并重新加固各阵地的防御！而且，他们的天螺行省和我千峰行省之间有大片的灵兽聚集区！尤其是百丈石林中的灵兽，不是任何一支尖刀部队能够单独应付的！”
“而且，我们大家都不能把龙遥和余洪涛、钱振翔相提并论，”白发上将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即使在全大陆所有的将军中，龙遥仍然是最顶尖的。他最大的长处之一就是，他始终不会犯自己的战友或者敌人已经犯过的错误。”
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无论是谁，都不会对这两位上将的话有任何异议。
金发少将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鼻孔中不停地喘粗气。
“好了。都坐下。”
元帅伸出左手，示意将军们都坐下。他左手手指上的八面戒指闪烁起微弱的光芒，发出普通人难以听清的低沉鸣叫声。
金发少将用力深呼吸，收起自己脸上的窘迫，向元帅和两名上将行礼，然后坐下。
“王将军和夏将军说得都对。我们现在确实有些进退两难。短时间内，我们很难再发动偷袭。再偷袭，只能是让自己损兵折将。但是，发动正面进攻的条件还不成熟。我们需要更多的兵力、更强的火力，才能有效地杀伤敌军。”
这一次，没有人立刻接话。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坚岩国位于东南地区三行省一带的主力部队，有百分之七十都已开往边境线一带。想要再次增兵，就只能从内陆地区调兵，还得保证各行省都保留足够数量的守军。
“看来……后续的各项计划，都必须要提前开始实施……”
元帅擡起手，示意站在门边的几名黑甲军官走过来。几名黑甲军官大步流星地走到和他们一般高大、强壮的元帅面前。
“你们现在马上去通知各部，让部长们来一趟。一个半小时后，召开部长会议，”元帅说，“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如何修改、增补新的征兵法案，以及对中央地区和极北地区的增税法案。我们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把这两项法案修改好，并让它通过。”
“是！”黑甲军官们同时举手敬礼，随即快步走出议事厅。
“统帅，”坐在右侧下首的一位红发少将从座位上站起来，“立刻突然加税，极北地区的平民会不会反抗？您知道的，极北地区本就贫瘠……这些年，极北地区两行省已经爆发过很多次抗议和游行……”
“把他们镇压下去！”
元帅如同巨钟般的目光先落到红发少将身上，随后又落到坐在议事桌中间位置的一名青发中将身上。这位青发中将留着一头波浪状的卷发，看上去文质彬彬，不太像军人。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军装和中将肩章，多数人都会把他当做一名文人，或者是政府官员。
“这场战争，将决定整个坚岩国的未来，是整个国家千秋万载的大事，”元帅冷冷地说，“我们决不能让自己人拖累自己人，更不能让那些目光短浅、愚蠢而又自私自利的人成为整个国家的绊脚石。那些最低下、最卑劣的贱民，从来都和动物没什么两样。他们永远不会去思考自己的生命价值，以及自己对国家、对社会的义务。如果他们不把自己当做人来要求，就怪不得我们不把他们当人对待。”
红发少将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敢继续跟元帅的双眼对视，连忙敬军礼，随即坐下。
“西门将军，这件事，该由你负责，”元帅的目光牢牢地盯住青发中将，“这个时候，稳定是第一位的。更何况，我们还要继续开发极北地区的资源，并增加对极北地区灵兽的捕猎数量。不能让那些蟑螂一样的好事者妨碍我军积累资源。”
“是，统帅阁下。”
留着青发的西门将军淡淡地笑起来，站起身，向元帅敬军礼。两道不易觉察的寒光从他的眼底闪过。
“统帅，‘他’的部队应该也到前线了吧？”
全身都笼罩在棉袍和兜帽之下的人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柔和，乍一听，有点像是女人的声音。坐在他两侧的老妇人和戴着黑面具的男人都像是没有注意到他。
“没错。希望‘他’不会拖我们的后腿，不会让我们失望。”
元帅擡起头，直视正对他的三个人。
“‘他’已经不再是那柄银色长矛。‘他’只属于我们。”
苍灵国境内。苍岩山脉。联合指挥部。
“就是这样？”
龙遥从作战桌的主座上站起来，擡起头，盯住自己的长子。
“就是这样，父帅，”龙麟点头，“桑院长已经带领学员战队返回苍灵城。三位将军、几位灵使、炽火部队和冰雪部队目前还留在永隆城和万煌城。这一次海战的报告全都在这里。冰雪将军已经派人把另一份报告送回苍灵城。”
“那些被坚岩军策反的邪恶灵师呢？”
“已经全部落网。其他几个也都被西凉行省治安队和常驻部队抓获。林总督和我说，所有犯人分别由苍岩行省和西凉行省的法院负责审判。”
“好，”龙遥摆手，“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父帅！”
龙麟向父亲敬礼，随即缓缓退出作战室。跟随在他身边的两名苍龙派直系弟子也一同离开。
“没想到，‘暗灵’部队的邪术竟以发展到这种地步……”
坐在作战桌另一侧的余洪涛上将拿起放在作战桌边缘的厚厚一叠报告，露出担忧的表情。
“他们竟然可以直接吞噬普通士兵的灵魂，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灵力……”
“对，”龙遥张开大如蒲扇的巴掌，将巴掌按在作战桌表面，“能够修炼这种邪术的人虽然是少数，但是，他们新增派到前线的部队中也可能有擅长这种邪术的部队。这种部队如果偷袭我军除重装兵团以外的普通士兵，势必会对我军造成非常大的杀伤。”
“邱将军已经派我西北军团的四个灵师团协助各部队防守，”余洪涛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康将军的魔灵军团也已经就位。短期之内，我军的防线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我现在觉得，只是防守，是不够的。”
“没错，”龙遥摇头，“我们迟早要转守为攻，但不能冒进。目前，他们占据地利，我们只占据天时。想要取得胜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如果不考虑其他三国，真要打持久战，坚岩国是拖不过我国的，”余洪涛说，“他们的粮食资源和人口资源都远远无法和我国相比。唯一能和我国相比的，就是他们的军队数量。更何况，他们对魔灵导器技术的研究也比不上我国。至少，他们应该还没有成建制的魔灵导器军团。”
“但是，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的底牌。毕竟，我们只能用最多四分之一的国力来对抗他们全国的力量。”
龙遥擡起头，扫视会议桌周围的将军们，随即走到窗边。窗外一片白茫茫，几乎看不清什么景物。
“我们必须要发挥自己的优势。要在保证自己的损失最小化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歼灭敌军的高端战斗力。只有让他们变成没牙的老虎，他们才会不攻自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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