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飞行的人和事儿--温哥华之夜

一说起温哥华,绝对是个让我情感满溢的地儿。抛开所有的爱国爱家情怀,温哥华的空气,温哥华的蓝天,温哥华干净的街道和简单的布局,这些都让我深深的喜欢和留恋。

温哥华机场的代码是yvr,这大概是我第一个能牢牢记下的机场代码。我被分配到的第一班国际远程航线,就是往返yvr,来回大概总共24个小时,是国际航班里面挺熬时间的那种航班。

那时我是学员,去程这一趟,跟着同航班的一位资深乘务长学习国际远程航班的相关事项,回程的时候,主任乘务长便是我的考官,检验我去程12小时的学习是否可以落到实处。

第一次飞到温哥华,对国外的一切都倍感新鲜。春天里,北美冷极了,外面下着小雨,小风一吹凉飕飕的。经历了一番长途跋涉的飞行,等到了列治文区的合约酒店,整个乘务组的同事,脸上都挂着满满的倦容。

而我却不一样,我是整个组最新的乘务员,我的精神头好的很,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从装点特别的机场到沿途的老树,每一份景色都牵动着我的视线。

到了酒店,我央求同屋的乘务长姐姐(国际远程航班通常有三到四位乘务长)带我出去走走,这位长着娃娃脸的姐姐,伸了一个比80岁的老奶奶还要慢吞吞的懒腰,很直接的拒绝了我:“妹妹,飞了那么久,你不累不困啊?”

并不是我非要麻烦人家带我出去,而是我们本就有规定,驻外期间,是不准单独外出的。更何况我还是个菜鸟级别的小学员,我能自己跑去哪里嘛,连超市我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的。

情不自禁的就嘟了一下嘴,这个表情被敏锐的乘务长姐姐迅速捕捉到,她笑着说,好啦,睡一觉起来姐姐带你去逛国外的大超市啊。哎,可是我对超市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嘛。

但后来几年过后,每当我飞到温哥华偶然间想起此前这番场景,才发觉自己竟连伸懒腰的动作都做不起来,只想躺在酒店舒服的大床上,等待着温哥华再一次的天亮,然后就能去八佰伴超市买两块巨大肥嫩的卤猪蹄。

刚躺下发了一会儿呆的功夫就睡着了,酒店的床铺特别软,北方地区气候干,睡着迷迷糊糊的就醒了,就觉得鼻孔湿湿的,用手一揉全是血。广州那么潮湿,这一下回到这么北的地方,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都干的流鼻血了。

洗漱干净之后,瞧了一眼手机,发现同组的同事喊我去她房间呢,信息是半小时之前发的。同屋的姐姐还在轻轻打鼾,睡得香甜,我胡乱披了一件外衣,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同事的房间不远,都住在同一层,推门进去,里面已经闹哄哄的聚了六七个人了。都是我们一起飞来的同事,两个年轻的飞行员也在,大家热情的拉我进门,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一下就看明白大家在玩游戏。

那几年特流行“谁是卧底”,就是大家同时抽签,只有一个签上的内容是不一样的,谁抽到谁就是卧底。卧底不容易取胜,因为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特别的那一个,自我判断后还得琢磨好怎么伪装,反正我是没赢过。

温哥华的夜,是我们的白天,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活跃在看不见的白天,还是闹哄哄的夜。我们几个玩这个游戏,玩的上头上脑又开心,有时产出一个梗,大家抱着肚子笑好久,笑到岔了气,抱着旁边的人捶打个不停。

输了也没什么惩罚,一屋子的年轻人,倒没有准备酒,赢了也没啥奖赏,顶多嚼一块超市买来的车厘子。但游戏却可以一轮一轮接一轮,是谁说没有酒的聚会就不能生动有趣,偏偏这倒有趣的很,像极了学生时代体育课上扎堆谈笑的伙伴,脸上的笑容干净且纯,亦如温哥华湛蓝的天空。

这些人,都是第一次聚在一起的,航班航线早就打乱了的,能聚在一起,能在这么大的公司相遇,本就是缘分一场。飞行的人都有一种能力,同事间能自来熟,几句话,便熟络的像是多年的老友,飞一班,就能结成深厚的友谊。

我跟静姑娘,也是一起飞行的时候熟络起来的,虽然彼此的友谊不能算深厚,但也能称得上是不错的朋友。

距离第一次飞行温哥华的一年后,我已经是公务舱乘务员了。公务舱乘务员听着比普通乘务员高级,但由于我的飞行年限低,资历浅,经济舱又总是缺人手,所以我的工作区基本还是在经济舱。

那一次我跟静姑娘一起飞,我们俩资质差不多,乘务长便随便安排了一个人到经济舱工作,那个人就是我。其实呢,在经济舱工作,多的是有趣的事情,后舱的同事都年轻,全是同龄人,值班的时候,就偷偷聊些八卦、新鲜事。

经济舱的旅客那就更有意思了,尤其是印度旅客,花式召唤和猜谜一样的英文,让我还没飞到印度就感受到了这个国家强大的语言魅力。他们还会时不时的跟你摇摇头,你得根据场景判断这是跟你示好还是关于什么的回应。

到了酒店,我跟静姑娘住同一个房间。落地后,整个人有点疲沓沓的,身子一会儿沉一会儿轻,这才一年过去,我的精神头就大不如前啦。

东西还没从行李箱里掏出来就睡着了,醒来时静姑娘坐在我的床沿边,我一看手机已经是当地的9点了。静姑娘挽着我胳膊说,你跟我一起出去一趟吧,就一会儿。

我眯着眼睛咕哝着问:“这么晚了,干嘛去呀,华人超市都关门了的。”

静的表情略带点忸怩,抿了下嘴唇,回我道:“去程航班上,有个旅客,还挺帅的,下飞机前,留了联系方式,现在发信息约我出去玩儿呢。”

“啊?这么晚了,要去跟旅客约会?”我这一下来了精神,静一贯柔柔弱弱邻家女孩的形象,怎么这时候胆子就大起来。

“哎呀,一看就是同龄人啦,是留学生来的,他人看起来很好的,在飞机上,特别友好呢。”一抹红晕撩抚着静的脸颊,她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的。

算了,就当冒个险好了,都是同龄人,怕什么啦。就像《北京遇上西雅图》那样,也许是缘分和奇遇嘛。我在心里默默鼓动着自己,闯进这温哥华的夜,万一静的真命天子真的在这座城市,岂不是被我见证了这份缘。

胡乱化了一点妆,穿了一件带来的灰色大衣,就跟静一起下了楼。到了酒店大厅的门口,没想到已经有车在那里等了,一共两部,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跑车。就是那种跑车啦,很多男孩子一定认得出,发动时会发出犹如老牛发怒吼破天际般的轰隆声,车门是悬着转起来的,亮黑色的漆在街灯的照射下格外华贵。

跟静联络的那个留学生,把静请上了他的车,先行开走了。

我跟着另外一个男孩进了另一部车,这男孩子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眼睛小小的,穿黑色的潮牌卫衣,戴一块能反射星光的腕表,身上散发出来的是20多岁的男孩独有的青春气息。我不好意思盯着他看,把头别向窗外的夜景。

“你的名字是什么?”

“艾米。”

“你和刚才那女孩儿是同组的同事吗?”

“是的。”

本以为一路都是这样一问一答,没滋没味的搭话,不想我的话音刚落,他便猛踩一下油门。车子即刻就像进入了极品飞车游戏里的赛道,身子一下贴靠在后背上,心跳的速度超过了车子的加速度,我产生了错觉,自己是在夜晚坐了云霄飞车。

“啊啊啊———开太快啦—————”我忍不住大喊道。温哥华的夜那么安静,路上都没什么行人,路边的店也好,住宅也好,统统都熄了灯,这里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闪耀的星星和明亮的街灯。希望我的喊声没有惊扰到这安静的街区,这里的一切好像都睡着了的。

“你怕什么啊,不好玩吗?”他大笑着,油门松下来,但趁我不注意时,又踩了起来。

绕了几个街区后,总算到了一座独栋高楼的停车场,这极品飞车下了线,我整个身子的感觉比从广州飞到温哥华还要轻飘飘。

等停好车下来,看到静和另一个男孩子已经站在门禁那里等候了。他们两个在前面带路,静挽着我在后面跟着上楼。

到了房间门口,我一看门牌和布局,看上去像是公寓住宅的样子,我心里有点忐忑和犹豫。

大晚上的,这可真是冒了险,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旅客,下了飞机,我们彼此就彻底变成了路人甲跟路人乙,连航空公司的合约关系都没有。可他们两个如果想动手动脚的话,开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就好了呀,等等,开这么好的车,还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但想想静是个漂亮姑娘,我也有几分姿色,现在这年头,什么都不是没可能...

就在我心里犯嘀咕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里面的音乐声传了出来,我感叹国外这公寓隔音效果真是好,刚刚明明一点音乐声都听不到的。

里面已经围了一桌子年轻人,大概有七八位,通过他们的神情和衣着扮相,我判断他们都是留学生。桌上横七竖八的堆着许多零食、饮料、各色各样的酒瓶,灯光调的很暗,像是KTV的包房。

其中有两个女孩子,有一个女孩子白瘦白瘦的,画着浓妆,鼻子高挺,眼睛大大的,有个尖下巴,黑色的大卷发垂下来,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另外一个女孩留着齐肩发,穿着一身黑色的潮牌,看到我们还站在门口,便站起身招呼我们进去。

呼,看到有女孩子,我的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有两个男孩子让了一个小沙发出来,我们也围着桌子坐下来,没有人再问我们任何关于飞行啊、私人类的事情,好像已经是早先认识的朋友一起过来玩的一样,立刻就进入了他们的猜拳游戏。

“你喝酒吗?”刚刚接我过来的那个男孩子,添了一个酒杯过来,正要往里倒的时候,擡眼问我。

“抱歉,我...”

“她不喝酒的,我可以少喝一点”,我拒绝的话还未说完,静已经把话抢了过去。

然后我们就开始玩各种猜拳游戏,大体就是KTV上大家常玩的那一套,由于我一直推推阻阻的没喝酒,所以我尽量集中精神,让自己不要输,不然的确是有些尴尬的。

几局过后,两个男生离开了座位,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架起来一个像西游记里九头蛇的蛇冠一样的仪器,一眨眼的功夫就组装完毕了,几个管子延伸下来,又像极了八爪鱼。

长发女孩第一个拎起“八爪鱼”的一只“脚”,咬住了管口,接着竟仰头吐起雾气来。

这一场景戳中了我的神经,我从未见过这“八爪鱼”一样的机器,整个房间又烟雾缭绕的,难道这是个吸什么的非法聚集地?我心一下揪起来,坐在那里,讪讪的,拿起手机给身旁的静发了条信息:“我们该撤了吧。”

“好,等下找个理由。”一旁的静用满脸懊悔的眼神望向我,低头在手机键盘按下这几个字。

正准备开口离开,长发女孩儿突然站了起来,一摇一摆的推门进了门口的洗手间,紧接着,接我来那个男孩子也站起来,一起跟了进去。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时间在烟雾中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这两个人像是进了时光穿梭的门,再也回不来了。

继续干等肯定要到半夜了,我们忍不住直言,到了晚上,主任乘务长都要亲自到每个房间去查房的,是一定要回去的了。

见我们如此坚持,他们也都没再多留了,静的“友好旅客”基本没怎么喝酒,执意要开车送我们回去,刚刚那个男孩一直在洗手间,好像被所有人忘掉了,另有一个喝最少的男孩子站起来说,我一起送她们啦,我也没怎么喝的。

这一下又让我比来之前的忐忑更多了一份惊悚,狭隘的选择空间使我战胜了内心的抗拒钻进了“酒驾男孩”的车,他的车也是那样会发出很大油门声的,具体的样子我现在完全忘记了,因为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回去吧快点回去吧,真是过山车一样的夜晚啊。

谢天谢地,两个“酒驾男孩”安稳的把我们送回了酒店,好在距离本身也不是那么遥远。

回去房间之后,便一头倒在了床上,我和静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谁都没想再提起刚刚的事情。直到静的手机滴滴响了一声,她低头端着手机忙活了一阵,过了一会儿,轻描淡写的低声说:

“那个旅客说,有一个男孩想要你的微信,被我拒绝了。”

“哦?”

“嗯,我觉得,你也不会想跟他联络吧...”

彼此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静”我喊她。

“嗯?”

“真希望有假期的时候,自己来温哥华旅行呢,我一直觉得这城市太美了,夜景也很美,每次飞来,都来不及细细品味。”

静笑了笑,关掉了台灯,房间漆黑一片,她的声音也变得幽幽的轻飘飘的:

“带上我们的白马王子一起来呀。”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