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毒

我有一位小表哥,是我媽孃家的堂侄兒。和我是同一年出生的,比我大幾個月。但他已經去逝三十多年了,如果他還活着,現在也是奔五的人了。當年奪走他年少生命的,盡是一羣嗡嗡飛舞的大馬蜂。

我和小表哥是同班同學,那是我們上五年級剛開學的頭一星期六。那時候沒有雙休日,星期六我們上午還得上半天課,中午十二點放學。

那時候農村的孩子,從小就得幫家裏幹活兒,不像現在的孩子們這麼幸福。能幹點啥就得乾點啥。什麼拾柴呀,打草呀之內的活兒,對我們那一代的農村孩子來說,那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那天下午,小表哥和另外兩個鄰居家的孩子一起去山裏拾柴。大山裏樹木茂密,有許多幹樹枝。幾個人相互幫着,不到一個小時就砍拾了一大堆乾柴。他們把柴平均分好,碼成一捆。然後就準備找一根葛藤把柴捆起來。

三個小夥伴分頭找,不一會小表哥找到了一叢葛藤秧,那葛藤秧爬地挺高,一直伸到一棵大樹的半腰,然後繞在樹杈上,長出了鬱鬱蔥蔥的葉子,一大團。

小表哥很興奮,拿着柴刀割下幾根藤,一邊往下拽,一邊喊兩個夥伴。說自己找着捆柴的葛藤了,讓倆人過來幫他一起往下拽。倆人聞言,也不再尋找,便往小表哥喊的方向走去。

沒等到那兩個夥伴的到來,小表哥又使勁地往下拽那幾根葛藤。突然,上面那團葛藤葉處發出了嗡嗡的響聲。一開始,表哥還沒注意,還一個勁的拽。這時,那兩個小夥伴也快走到跟前了,其中一個大叫了一聲快跑,就一溜煙的朝樹林深處跑開了。另一個也聽到了嗡嗡聲,再看那棵樹上面,黑壓壓一羣正在亂飛的馬蜂,正打着旋的往下飛。也尖叫了一聲:“小叔,有馬蜂,快跑。”說完也一溜煙地跑開了。

等着小表哥聽到夥伴的叫喊,再猛一擡頭看,只見黑壓壓一羣馬蜂從那團葛藤葉裏蜂擁而出,嗡嗡的扇動着翅膀,朝着小表哥飛了過來。小表哥這時也嚇傻了,連滾帶爬地往樹林外跑。(原來那團葛藤葉裏有一個大馬蜂窩,被小表哥拽鬆動了,這下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

這羣馬蜂就跟安了定位一樣,直盯着小表哥追,小表哥被馬蜂的“先譴部隊”追上了。這羣馬蜂一擁而上,小表哥被蟄得哭爹喊娘。一路嚎叫着,跑出了樹林。樹林外是一片成熟的玉米地,正好有一對中年夫妻在掰玉米。聽見有孩子的哭聲,便順着哭聲跑過去看個究竟。結果就看到一羣馬蜂圍着小表哥蟄。

於是,這對中年夫妻趕緊扯了一些玉米秸轟趕那羣馬蜂。經過了好一陣的“戰鬥”,才把那羣馬蜂轟跑了,這對中年夫妻也被馬蜂蟄了幾下。還好不是太嚴重。可再看我小表哥,渾身上下都被馬蜂蟄了個到,一張小臉立刻就腫了起來,一雙眼睛立馬成了一條縫。

因爲疼痛,小表哥一直哭。中年夫妻給他找回了柴刀,讓他趕緊回家去。小表哥一邊往家走,一邊哭,一路哭到了家。可到了家,家裏的大人都沒在家,小表哥只好到牀上躺着,等着家裏人回來。

夜幕降臨了,在地裏勞動的大人(我的舅舅、舅媽)纔回家。半道也聽說我的小表哥被馬蜂蟄了。但也沒怎麼在意,進了屋裏,隔着門問了一下,知道是被馬蜂蟄了,想着也沒啥大事兒,就沒再管他。還繼續忙碌家裏的活兒。

等到都忙完了之後,我舅媽做熟了晚飯,都快晚上十點了。叫我小表哥喫晚飯纔想起來看看他被馬蜂蟄的怎麼樣了。到了裏屋,拉開燈一看,小表哥在牀上蜷縮成一團,嘴裏還不停的小聲哼唧着。我舅媽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人,一邊掀他身上蓋着的毯子,還一邊嚷他。說他不就是被馬蜂蟄了一下嘛,至於半天了還哼哼唧唧的。可當她一把揪過孩子時,直接傻眼了。

小表哥渾身上下又紅又腫,一雙眼連條縫都沒有了。我舅媽急了,連聲喊着小表哥的名字。可小婊哥只是小聲地哼哼,發不出其他的任何聲音。再一摸身上,熱的都燙手。

我舅媽趕緊把小表哥抱到了外屋,讓我舅舅去外面找人。我舅舅是個老好人,平常沒啥主意。早先家裏是我舅媽做主,後來孩子們長大了,(我舅舅家有四個兒子)大兒子那會兒都已經二十多歲了。也趕巧那天我大表哥二表哥都沒在家,三表哥當時正上初三,那個星期也沒放假。家裏能頂用的人都沒在,只好去找附近本家的人。

不一會兒就來了好些人,可人多也沒用,七嘴八舌的亂哄哄也沒啥主意。這時有一個本家大哥來了,他是村裏的赤腳醫生。到那看了看我小表哥,就說這孩子不行了,也是,這會兒我小表哥已經氣若游絲。

也有人說趕緊去醫院,可那位大哥說,別說這兒到醫院還得一個小時(步行),就是馬上到醫院也無濟於事了。因爲這孩子渾身上下被馬蜂蟄的太厲害,平常人要被蟄一下都得一個禮拜才能好。這一下子被蟄了不知多少處,那馬蜂的毒太厲害。沒有別的辦法了。

說完他又掀開小表哥的衣服,看了看他的胸口,那胸口處鼓出了碗口大小的一個包。他又扒拉了一下他的腦袋,沒想到,小表哥的頭髮里居然還有兩隻死馬蜂。大哥說這是毒氣歸心了。在當時那種醫療條件下,是沒有什麼特效藥能解這麼厲害的毒素的。

所有人聽了,都忍不住留下了眼淚。替這個孩子感到惋惜。我舅舅、舅媽更是放聲大哭起來。可再傷心難過也沒有什麼辦法。

又過了一會兒,小表哥終於在我舅媽的懷裏漸漸的停止了呼吸。舅媽抱着自己的小兒子哭的死去活來。不肯撒手。舅舅含着眼淚在屋裏轉圈,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還好本家人都住在附近,七手八腳的幫着忙活。當晚就派人去通知不在家的幾個兒子。雖說是個孩子吧,因爲死得太突然,也不能連夜就埋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幾個哥哥都回來了。看着門口牀板上躺着的小弟弟。不盡都放聲大哭起來。外人看到這一家人傷心的情景。也都經不住跟着掉眼淚。

大哥是家裏的頂樑柱。傷心歸傷心,有事還得全靠他。哭了一陣,擦擦眼淚。趕緊派人找來木匠,爲小弟打了一口小棺木。又派人去給小弟買了一身新衣服,新鞋襪。好讓小弟弟隔天入土爲安。

那時候雖然信息不發達。可要發生了什麼事情,消息傳的也很快。當天我們村子,乃至整個公社都聽說了這件“新鮮”事兒。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去拾柴被馬蜂蟄了,中毒死了。

那天傍晚,我和爸爸媽媽一起也去了舅舅家。看到他家來了好多人,親戚朋友們都在爲小表哥的不幸離世而感慨。也都情不自禁的抹眼淚。

我看到小表哥的棺材上蓋着一塊紅布,紅布是用白顏料畫了一把火炬。原來這是我們學校的校長決定的。讓學校輔導老師給趕做的一面少先隊隊旗。因爲我小表哥在學校一直是學校老師們公認的好孩子。他學習好,還愛勞動,又聽話。所以得知他死了的消息,全校老師都很震驚,同時也爲他的不幸遭遇感到心痛和惋惜。當晚所有老師都來參加了小表哥的葬禮。

星期一的早晨,小表哥的棺木被幾個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子擡着,後面跟了一大羣親戚朋友。送到村外的小樹林裏掩埋了。小表哥從此就靜靜的躺在了那片小樹林裏。

那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我舅媽時不時就會跑到我小表哥的墳頭邊哭上一陣兒。我大表哥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自責,因爲自己平常對這個小弟弟太嚴苛,老覺得對不起他。

總之,小表哥因被馬蜂蟄而死亡的這件事情,有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大人咐囑自家淘氣孩子的例句,(千萬別去捅馬蜂窩,誰誰就是被馬蜂蟄死的)。也真有許多以前淘氣搗蛋的小孩,爲此收斂的不少,見了馬蜂窩都遠遠的躲着走。

對我來說,自那件事兒之後。我只要看見馬蜂,我都會不由自主的感覺到心悸。一種對馬蜂的恐懼感,一直籠罩伴隨着我,直至如今。其實,馬蜂的毒並不是什麼劇毒。如果小表哥在被馬蜂蟄過之後,能被及時送到醫院,也許是可以得救的。真正奪走小表哥生命的,是當時惡劣的生活條件,是父母麻木不仁和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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