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繡春囊和春宮畫

繡春囊,不過是個小東西,但起的作用卻很大,說大不確切,簡直應該說是無可替代纔對!

《紅樓夢》第七十三回,曹雪芹寫到----賈母房裏的傻大姐“無事時,便入園中來玩耍,正往山石背後去掏促織去,忽見一個五彩繡春囊,上面繡的並非花鳥等物,一面卻是兩個人,赤條條的相抱;一面卻是幾個字。”

繡春囊的出現,宣告了曹雪芹嘔心瀝血精心搭建的“純情”的大觀園迎來了“性”的入侵,瞬間岌岌可危,坍塌也只是轉眼間的事情。

傻大姐並不認識繡春囊是個什麼玩意兒,還在想“敢是兩個妖精在打架”。她不懂,有人懂。邢夫人把這個物件接過來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除了追問哪裏來的,還叮囑傻大姐莫亂說話,這不是個好東西,你亂說,連你也要打死呢!

繡春囊是什麼?

繡春囊是用五彩絲線繡成的香囊,上面繡的是春宮圖,裏面裝得也不是一般的香料,而是媚香、媚藥一類的東西,這樣的東西出現在大觀園裏,難怪會掀起一場抄撿大觀園的“驚濤駭浪”。

繡春囊與普通香囊不同,因爲它上面繡着春宮畫。所以就來聊一聊春宮畫。

春宮畫,我個人覺得是一種藝術品,主要以描繪人物爲主,通常是表現一男一女,當然到了明朝,表現一男兩女,一男多女的也不少見,這些男女不是隨便街上的路人,而是男主人,女主人,男主人的妾,有時候也有家裏的女婢。

由此,我們可以記住中國文化裏的一個特點,就是,有些事情,可以做,不但可以做,而且還要努力地把它做到極致,甚至可以讓家裏的女婢幫忙。但是絕對不能說,不但不能說,而且還要義正言辭地斥責它。

如果你覺得這樣的行爲叫做虛僞,那你就太幼稚了。我把這種文化特點叫做“出門儒家,關門道家。”

懂得這個特點,大致可以明白中國大半。

除了描繪人物,春宮圖也兼及室內裝飾,傢俱器物,當然有的時候場景是在戶外,所以對園林,庭院的描繪也是精雕細琢,不厭其煩。

如果仔細看那些精緻的家居用品,牀,牀上用品,屏風,條案,瓷器,花卉,盆栽,帳幔等等,就會感嘆,在古人來說,“造人”的活動居然如此浪漫、愜意,你也會感嘆春宮畫裏有一種疏懶、詼諧和浪漫的味道。

不像今天,“造人”就是個工作。

氣氛之外,更讓今人羨慕的是家裏的地方夠大,院子夠大,房子夠大,牀也夠大。

還有一點讓現在的男人羨慕不來的是,春宮畫裏,經常表現的一個男人和一羣妖精打架,打的是羣架。在當時,這種“羣架”是合法的,也是合乎當時的道德的。

當然我們作爲文明的現代人,對這種現象不應該心生羨慕,而應該批倒批臭纔對。


說完了人物、場景,我們再來說一下春宮畫的服裝和人物的表情。

中國古代的服裝,我們現在不穿了,因爲不穿,所以經常會弄不清古人怎麼穿衣,如果有這個困惑,看看春宮畫很快能搞明白,因爲春宮畫裏的人物,不光有穿衣服的,還有脫衣服的,有脫了一半的,也有全部脫下來扔在地下或者掛在屏風上,牀欄杆上的。不光是有外衣,還有內衣。


人物的表情通常都很柔美,很和諧,很爽。


春宮畫,有一類是連環畫,主要爲了表現分解的動作,有點類似於廣播體操的掛圖。動作的事,不合適說。中國很多的事,就是隻能做,不合適說,所以動作我們就不說了。


春宮畫出現的時間大概很早,在漢代,偉大的天文學家張衡寫過一首《同聲歌》


“得充君後房,高下華燈光,衣解金粉御,列圖陳枕帳,素女爲我師,儀態盈萬方,衆夫所稀見,天老教軒黃。”


從這個歌我們能知道幾點,所謂列圖陳枕帳的列圖,就是春宮畫,說明至少在漢代就已經出現了,但是應該還很稀少,是少數人才有資格享用的,不然也不會衆夫所稀見。歌中提到了春宮畫中的人物素女,那可是鼎鼎大名,中國古代房中術中絕對的“一姐”。

當然,隨着時代的發展,春宮畫也有一個逐漸普及的過程,因爲它除了娛樂功能以外,實際上還逐漸肩負起了“教育”的職能。

所以,後來春宮畫還有一個別名,叫“嫁妝畫”。隨着新娘的嫁妝被帶到洞房去,通常是壓在箱子底,出嫁之前,當孃的會和閨女說,洞房夜,拿出來看看,照着做,依葫蘆畫瓢,該會的也就會了。

當然,這種陪嫁不一定是畫,有時候也會是繡春囊、畫着春宮畫的瓷器之類的。所以,你看王夫人一見了繡春囊,第一個去罵的就是王熙鳳,因爲她知道王熙鳳有,王熙鳳也承認自己有。但是王熙鳳說我有,但不是你手裏拿着的這種粗糙的民間繡工。


這就說到了春宮畫的派別。只要是藝術,必然有派別,春宮畫也一樣。

春宮畫按大的派別來說,可以分成“文人畫”和“民間畫”。

先說說民間畫,民間畫一般講究實用性,除了上面說的教育功能外,還有一種“辟邪”的功能,買回家去貼家裏廚房的門上,據說可以防止火災的發生。

這裏的道理也很簡單,古人認爲“那事兒”是一種見不得人的事,就是神仙見了也不好意思,要躲避。火神也怕。

因爲講究實用性,還得考慮價格不能太貴,所以民間的春宮畫藝術性比較差,人物粗糙不說,也缺乏美感,基本上就是肉帛相見,沒多大意思。

不過其中有一類由天津楊柳青出品的名之曰“女兒春”的春宮年畫,倒有些精品,而且有趣的是,這些年畫的作者有很多就是女人。

文人畫派,以唐寅最爲有名,唐寅畫得好,除了掌握了高超的繪畫技巧以外,主要是他具備很厲害的生活基礎,有錢,有閒,常和當時從事“特殊職業”的女人廝混,這都是別的畫家所不具備的。他畫中的女人有三個特點:前額一點白,鼻尖一點白,下頜一點白。這就是所謂的“唐三白”。

《紅樓夢》第二十六回,薛蟠告訴寶玉說:“昨兒我看人家一副春宮,畫得着實好,上面有許多字,也沒細看,只看落款,是庚黃畫的.....”所謂庚黃,經賈寶玉的研究,實際上就是唐寅。所以你看《紅樓夢》不但提到了繡春囊,還提到了春宮畫,話說回來了,曹雪芹,有什麼是他不懂的嗎?

除了唐寅,仇英也是此中的高手。

仇英的畫,雖然沒有所謂的三白,但是他筆下的美女,苗條,個子高,鵝蛋臉。也是美得很。

有關春宮畫,有趣可說的還有很多,不過不想寫了,還是回到繡春囊上來。

繡春囊,在曹雪芹的筆下,意味着“性”對大觀園的入侵,所以具有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作用,此物一出,大觀園的童話世界存在不下去了。各路人物利用這件事展開了各種的操作,人性暴露得很充分。

至於它爲什麼殺傷力那麼大,王夫人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倘或丫頭們撿着,你姐妹看見,那還了得,不然有那些小丫頭子撿着,拿到外面去,說是園子裏撿的,外人知道,這臉面性命是要也不要!”

不過,有一個事兒想起來特別有意思,好比現在,島國的也好,歐美的也罷,各種的“春光片”那一個在繡春囊面前不是大巫。我敢說,曹雪芹活在現在,《紅樓夢》他是寫不出來的,你總不能讓傻大姐撿個光盤,然後正好邢夫人抱着個電腦,路邊正好還得有電源,播放,然後......

這其實告訴我們,一部偉大的作品,首先必須是屬於它那個時代,然後它才能超越那個時代。

原創申明:

此文爲本人原創,2021年1月11日首次發佈於互聯網各平臺,署名“講故事的北京人”或“吳公子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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