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屠刀不可斬自己

現在想來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半個月了,每天只能睡兩三個鐘頭,終於在半個月後迎來了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第一次直面死亡,準確的來說當時我考慮的並不是死亡這件事,而是,是否要逃脫現在所承受的精神折磨,失眠夜裏心灰意冷的我開始下牀走動,只覺躺的頭痛,甚至翻身翻到發汗,室友的小鼾,像催命符一樣緊緊的伴隨在耳邊,那聲音彷彿告訴我,這世界並不適合你,你應該回到最原始的狀態,走啊走,走到陽臺,還差點什麼,又走了出來,走累了,上牀接着翻身,數羊是我開始便嘗試的最沒用方式,熱水泡腳,睡前喝牛奶,睡前喫蘋果,睡前大量的運動...去他M的!都是騙人的!你們不是告訴我這些有用嗎?我什麼都試過,結果呢?你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按照自己的方式來“開導”。

我以爲是自己堅持的時間不夠久,就一直堅持,堅持到我實在沒有這個能力繼續,甚至跑步跑到自己的膝蓋疼痛難忍。最終什麼都不如一粒藥來的效果好,即使明天醒來仍舊着精神萎靡渾身疼痛,但至少不用熬過這讓人孤獨落淚的漫漫長夜,至少還有所謂的明天。我才知道原來夜晚的時間如此長。我害怕夜幕降臨,以爲那是上天對我的懲罰,白天所有人清醒,我還有一絲心理安慰,深夜周邊人得沉睡對我來說燃起的已不僅僅是羨慕嫉妒,那時一種變態的仇恨,仇恨自己。

身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原來死亡是這樣一件如此輕鬆的事情,我爲什麼不做,當時的自己也很費解,可能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只記得那時因爲失眠我開始不斷出現想死的念頭,而自己很犟,偏是不喜歡吃藥,特別是這種安眠之類的藥物,不吃藥換來的結果就是深刻的感受夜晚每一秒伴着折磨的流走,我總是自認爲吃藥就會有依賴,怕以後戒不掉,並且吃藥的效果除了能入睡並沒有其他的改善,仍舊是渾身疼痛,兩肩酸緊,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實在熬不住後我纔去了醫院。

我哪裏知道自己應該看什麼科,失眠,該是身體缺什麼,自認爲該看中醫,開些中藥調理調理,相比西醫我總是更希望用中醫的辦法得到治療,上大學後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我曾以爲好日子來了,可未曾想,只是老天打了個盹而已,醒來後就又盯上了我。

專家號,把把脈,問問症狀,說是心腎不交,我也不明白什麼意思,然後去他的診所取藥,等到下午終於把藥領了回去,可能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可能是藥物真的有效果,那夜不到四、五點便睡了,要比以往早了一些,但卻是偶爾有效,喝完藥總感覺找到了一絲心理安慰。

那天我做了最不忍的決定,讓研友把我放在圖書館的書,在圖書館佔的位置清出來,天知道我那時的心情,爲此我曾在痛苦中做過多少掙扎。自那以後開始一心養傷,不斷的勸誡自己不能放棄,卻又不知道爲何堅持。

精神的崩潰不用多說,世界上應該所有人都曾有過失眠的經歷,這種痛苦的感覺每日呈指數增長,你的身體變得原來越差,對失眠的承受能力越來越弱,精神越來越萎靡,身體越來越喫不消,好在之前減肥健身留下的底子還不錯,沒有瞬間垮掉,精神的堡壘被一點點蠶食瓦解,把死亡的信息強加入你的腦海,那時起我就變成了一名不太合格的“自殺者”。

“他想,那扇太平門始終爲他敞開,這種想法給他力量,使他好奇,去飽嘗各種痛苦和劣境,在他遭遇不幸的時候,有時他會以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他想:”我倒要看看,一個人到底能忍受多少的苦難!一旦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我把太平門一開就擺脫了劫數”————《荒原狼》

這個想法給我的堅持帶來巨大力量,很多想要放棄的時刻都以“太平門”想法規勸自己,我不知堅持活着是否正確,但死亡既然是我們的必經之路爲何着急,哪怕多經歷些痛苦至少也沒有白來,沒有一個人希望自己是爲死而生。

一直在心中偷偷藏着這想法,但說不出來,現在好了,黑塞用他最樸實的文字敘述出來,天知道當看到這句話帶給我的震撼,就是它,我一直堅持的原因,再也不用去苦心尋找,希望你也能看到,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人過着你想要的生活,這個世界上也確實有人和你過着一樣的生活,遭遇着你的遭遇卻仍在堅持。

失眠多久算失眠?失眠久了人會變得麻木嗎?

失眠超過半個月後每天早上起來便眼睛乾澀,口中發苦,臉色更不用講,典型的“腎虛公子”,不再像以前快樂,卻仍對人裝出笑臉相迎。偶爾堅持的運動成了我唯一的救贖之路。不能放棄自己,若是自己都放棄那便徹底沒了希望,時間久了慢慢開始出現心悸的症狀,經常沒來由的感覺到恐慌,聽不得一點兒聲音,晚上室友的鼾聲對我來說彷彿烏雲密佈下的驚雷,心臟隨他的鼾聲不斷收緊放鬆,流淚可不僅是女生的權力,那些失眠夜無人知曉的淚水我不知流過多少,甚至因爲感覺呼吸的聲音太吵而抱頭痛哭,猛扇自己耳光,也曾因翻來覆去疲憊不堪而哭泣,總之我時常偷偷流淚。越是聽不得聲音卻越要去尋找,那段時間裏,大腦不再受自己控制,完全喪失了先天帶來睡覺本領。爲此我苦苦找尋多年,重新學習,也許有一天我能找回失去的它,但它還能是從前那個它嗎?

時間服務的是萬物並不會因我一人而有絲毫改變,所以課還要上,生活還要繼續,只要還沒打開太平門那就得按照正常人的方式去生活,不過有一點變了,以前的不快樂變成了痛苦,以前的快樂變成了不快樂,我那對人的笑臉也慢慢變少,大多是些不得不擠出的假笑,晨起洗漱時水龍頭永遠開到最小,水流的聲音會讓我的心跳加速,廁所沖水的水箱經常嚇我一跳,上廁所的時候需要用雙手堵住耳朵,防止水箱突然的巨響,我不膽小,卻害怕一切,知道這樣下去就將不久於人世,而此處的描繪沒有絲毫誇張,反倒因爲我貧乏的詞彙不能表述出當時的真實狀態,死亡,真的不用害怕,那是最輕鬆的一件事,隨時都可以去做,但所謂的“自殺者”並不代表他們一定都是勇敢的人。

孟實先生在《悼夏孟剛》對死的自由有着不同的見解,對“絕我”與“絕世”有着獨到的見解,我讀此文後感悟頗深,先將兩段文字引錄來,願你我共勉:

“生的自由倘若受環境剝奪了,死的自由誰也不能否認的。人們在罪惡苦痛裏過活,又許多隻是苟且偷生,靦然不知恥。自殺是偉大意志之消極的表現,假如世界沒有中國的屈原、希臘的賽諾、羅馬的塞內加一類人的精神,其卑污頑劣,恐更不堪言狀了。”——《悼夏孟剛》

這段文字並不能完全代表你我,他們是用自己的行動在向世界向世人宣告,希望能借此換來一份長存心中的精神力量,他們的死絕不僅僅是逃避這般簡單膚淺,而是一項偉大的壯舉。

“具有湛思慧解的人總不免苦多樂少,悲觀之極總不出乎絕世絕我兩路。自殺是絕世而兼絕我,但是自殺以外,絕非無他路可走,最普通的是絕世而不絕我,這條路有兩分支...乃力圖生前歡樂...這是以玩世爲絕世的...於是遁入空門...這是以逃世爲絕世的...”——《悼夏孟剛》

孟實先生提到了絕我而不絕世,以釋迦牟尼“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態度最爲顯明。文中所言句句震撼我心,故在此穿插一段,望與我一樣有過自殺念頭的同行人仔細研讀此篇文章,總能在塵世中摸索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根據以往的經歷,初中或高中時期頭疼腦熱回趟家就準好,我抱着最後的希望熬到了五一假期,終於回到每個人稱之爲避風港灣的家,心靈中的療傷聖地,但誰知這次傷的太深。

因爲家裏來了客人,父親要與我同住一個房間,那恐怖的夜晚如今還清晰留在我的記憶中,我本身睡眠質量就極差,父親鼾聲又大,早就料到了今晚會是個不眠之夜,之前在學校一個月的煎熬早已讓我疲憊不堪,卻也有些習慣失眠,不過是承受痛苦罷了,心中想着大不了今夜不睡嘛,就這樣戰戰兢兢的守來了黑夜,父母一定沒有意識到我精神問題的嚴重性,不然絕不會做出如此冒險的行爲。

那天夜裏父親睡得早,離我那麼近,鼾聲簡直能震破耳膜,當鼾聲響起我就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可這夜晚不僅僅是不睡這麼簡單,要承受的是比睡不着還要痛苦數十倍數百倍的心理壓力,心臟隨着鼾聲跳動,時而放時而收,好似偵察兵深入敵軍腹地的緊張,不敢有一絲鬆懈,探照燈隨時可能探到你的位置。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個較亮的鼾聲會在何時響起,無從準備,只能用心跳來遷就。

那夜真是一個心跳,這巨大的心理壓力就是對不睡的懲罰,加之鼾聲對精神的衝擊,沒過多久便流下了不爭氣的眼淚,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了,我越來越不認識自己,鏡子裏的人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精神堡壘的斷壁殘垣在那個夜晚繼續崩塌,我知道家不會再是我避風的港灣了,不是家變了,而是我的傷口已經很難癒合,所以不再抱有癒合的希望,也許人生就該草草了事,現在這個結局挺好,大學還沒上完,也算在人生的高光時刻消失,我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將來會有多大的能力,會有怎樣的作爲,現在結局算是好的。

起身喝水,想要躲開這個嘈雜的環境,卻不小心驚擾了熟睡的父親,他雖無法瞭解我真實的狀態,但卻也知道我最近一直被失眠困擾。

他問了句:“怎麼?睡不着?”

因爲剛剛哭過,沙啞的聲音定能被聽的出來,這一切都是他的鼾聲引起,我沒有理他。

“我前段時間失眠買了些藥,實在睡不着要不你也喫點兒?”

心想:你也失眠?那能和我一樣嗎?但這個夜晚若是熬不過去,可能明天就不會再醒來,考慮衆多因素,我去拿了藥,那藥的名稱我清晰的記得,一共六個字,前面兩個字叫解鬱,我喫過太多的藥,自然不對這個藥有什麼期待,藥是可以沖水服用的,有些甜,喝過水後回到被窩,沒一會兒父親的鼾聲再次響起,我眼角那滾燙的淚證明我還在活着,淚水是控制不住的,不是說堅強就可以的,流着流着,我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醒來仍是後肩與脖子疼痛,身體疲憊不堪,我意識到這個藥能解決失眠的問題,至少現在爲止,喝湯藥,喫西藥,沒有一種藥比這個來的迅速而有效,之後的一段日子裏這個藥成爲了我生命中的“速效救心丸”。

整個白天我一人呆在房間,客人終於走了,我也沒有上前說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第一次活的如此自我,只在意自己的感受,現在想來哪裏是自我,不過是沒有精力去管身外事罷了。

客人走後家裏突然靜下來,昨夜沒休息好,所以一直在醞釀着睡意,但躺的太久也會頭疼,坐起來,靠在牆上,被子仍不離身,腦海中思緒萬千,爲什麼要如此痛苦的活着?如果自己真的下定決心離開應該選擇怎樣的方式?上吊?應該挺難受的吧,吃藥,可以!可是喫完藥我不能留在家中啊,既然決定離開,那一定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千萬不能被救活,不然那可真的是白遭一次罪,我家住山邊,要不拿着藥去山上喫吧,順便帶個繩子,喫過藥後再上吊這樣應該就萬無一失了,我得確保自己的行動能夠成功,腦海中開始幻想自己死去的場景:去到了山上,那是一個山坳,並不起眼,平時少有人來,我沒去過那兒卻在腦海裏有它的畫面,喫過藥後我不斷喝着帶來的水,以此打發等待死亡時無聊的時間,喫過藥後我便不打算上吊了,我太累了,上吊這樣費力的事情我做不來。

(真正決定離開世界的人一定是悄悄的,甚至你都看不出他與平日的區別,我的爺爺常把要去上吊掛在嘴邊,最後卻死於腦梗,甚至一次都沒嘗試過,所以我要悄悄的,不能像爺爺那樣大張旗鼓的宣揚,感覺會被人瞧不起。)

嘴角上揚,我得到了解脫般的喜悅,腦海裏已經設計好了一切,甚至提前體驗了一把藥性發作的快感,我沒想過自己會後悔,但卻想要留下一封信,表達對他們二老的感謝,雖然並不認爲自己有多大的責任必須對他們二人養老送終,畢竟現在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反而給他們徒增負擔。但這樣不明不白的離去他們應該會傷心吧,可我要說些什麼呢?就這樣第一次死亡模擬考試並沒有及格。

童年時我就已是一名典型的“自殺者”,他們上輩子一定是冤家,今生一段孽緣生下我,我痛恨他們吵架,每次都害怕,雖然說起來一點也不爺們兒,但確實每次都嚇到了我,我內向不會勸解,更沒有發言權,又不懂得釋放積在心中的怨氣,那個時候我哪懂得:我們的心很小,裝不下太多的東西,所以很多事情不要裝在心裏,對所有事情都應該做到過心而不留心。

姐姐記性很好,小時候大多事她都能清晰的記得,卻是過心不留心,而我的大腦沒有存儲功能一般,哪怕自己被津津樂道的糗事,都不能想起分毫,所以我自稱沒有童年,所有的記憶都沒有留在腦海,卻深深的埋在心裏,或說是潛意識當中。農村父母吵架的方式可能與你想象的不同,他們粗魯的,甚至可以說是仇人般的打架,真不知道他們當時爲什麼非要堅持在一起,母親以前經常說:若不是爲了你們,我早就和你爸離婚了。爲什麼這個時候還要拿我當作贖罪的工具,受到傷害最深的不應該正是我嗎?爲什麼還是我的錯,是我讓你們受苦了。

所以一出生我就註定是個錯誤,把原本的一段孽緣又加了一把鎖,也許世界沒錯,錯都在我,我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我希望所有人都能開心的活下去。那些理智自殺的人,應該都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不斷自責吧,凡有自殺想法的人一定也沒有達成所謂的自我實現吧,他們知道這條路是錯誤的卻沒有其他的選擇,他們是優秀者,因爲他們在找出路,只不過有些人找錯了門而已,死亡絕對不是真正的自我實現,自我實現若是如此簡單,那世人還追求什麼,最終所有的人不都完成了自我價值的實現嗎?

父母的每一次爭吵都會讓我罪孽加深一重,小的時候思想單純,也可說沒有思想,思想是人成長最精準的標尺,精確到小數點後百位的,我知道自己根本沒能力改變現有的局面,而小時候家庭關係又是我的世界,我世界的基礎在他們二人爭吵和好中不斷的崩塌重建,最終形成了影響結構的裂紋,隱蔽工程的斷梁基礎深深的埋在土中,大樓越建越高,層數越來越多,普通人註定建造多層世界。第一層裝着爭吵或期望...第二層裝着虛僞或青春...第三層裝着痛苦或失望...第四層裝着健康或絕望...第五層裝着努力或抑鬱...第六層裝着壓力或迷茫...第七層....直到第N層什麼也裝不下,無法繼續加高或轟然倒塌。

我的大樓直到今天還在加高,沒人知道埋在土裏的缺陷,這危樓仍在不同的層中放入重量,只進不出,每次裝進去的東西就像被貔貅守護起來一般,我再也沒有爲它減過重,即使主體的材料越來越好,我卻憂心童年那用本就標號不高的混凝土澆築的斷梁,惶惶不可終日,沒有人能看到那裂縫只有我知道,卻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然所有的監工都會讓我停下這座工程,可重鑄基礎的勇氣不足以讓我揭露自己的傷疤,我有意的慢下節奏,給它喘息的機會,等着有天趁沒人注意偷偷的開挖,重新綁紮澆築那道隱蔽工程中的“傷疤”。

那裂縫是父母的爭吵也是我的脆弱,我總在想若是自己死去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好,他們會不會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感到後悔,是不是會爲了我而傷心,我想要變成靈魂守護在他們身旁,看着他們抱着我的屍體哭泣懊悔,而又一切都已來不及的樣子。在一旁暗暗發笑,發自內心的喜悅,既是解脫也是洗清孽債,可我終歸沒有去做,匆忙的用土掩蓋裂縫不讓別人知曉,等待有一天回頭。可時間流逝哪有機會回頭,等你想回頭時樓上已經承載了太多,對市井小民生活的不捨,對未知世界的恐慌,對父母的責任...幾十年的經營讓你突然拆樓能做到嗎?即使心有惶恐的加高也不捨重新來過,這就是我,註定煎熬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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