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藕

106國道西邊,我家有一塊四分的田,這塊田屬於爛泥巴田,無論怎麼幹旱,這塊田一踩下去,足足有近四十公分深,可以齊膝蓋。

以前,家裏的一點收入全靠田地上獲得,這塊田雖然有點遠,有點小,收稻穀像打泥巴仗一樣,但岳父捨不得讓它荒蕪。“丟一粒種子下去,總會收起一串呢,有比沒有強。”

近幾年,國道越修越高,下田的路越來越難走。年輕人都去打工了,這邊的田大多廢了,荒草叢生,無人管理。岳父依舊捨不得丟棄它,不知從哪兒弄來蓮藕,種在裏面。

這塊田於泥深厚,黑釉釉的特別肥沃,非常適合蓮藕的生長,當年,蓮藕葉就冒滿了整塊田,綠茵茵地,惹人喜愛。

年底,水排幹了,居然挖出不少藕來,而且這種藕炒起來脆生生的,帶着清甜,燉起來粉糯糯的,綿軟爽口,似滾燙的雪糕。

老人好客,將自己辛苦挖出來的藕分給左鄰右舍,不曾想,不管老人小孩,吃了還想喫。或者放辣椒粉清炒,灑些米湯水,紅白相間,油水相粘,或者切成大塊,伴着生薑,燉豬腳,燉魚面,咬幾口,藕絲滿面,一身大汗。

這樣,我家的藕出名了,不光本村,鄰近三五里的鄉親也知道了。一到十月底,不少人捎信來,問我家的藕開始挖沒有。即使鎮上的人,一出門到處都是菜攤,到處都有藕,也寧願等着。

那些開三輪車賣菜的,到我們村來,再也不帶藕了。

星期六,兒子從學校回來,想喫藕,他爺爺這幾天一直在幹活,沒時間挖。兒子一聽,袖子一擼,沒事,我自己去取。

我以爲他只是說笑,沒當回事。不想,喫過午飯,他就換上拖鞋,還叫來兩個夥伴,帶上鍬,短柄挖鋤,蛇皮袋,興沖沖地往水田而去。

我本來有別的事要做,但他們都是小孩,那兒都是於泥,還要過馬路,有些不放心,便也隨着他們一道。

一到水田,他們像出籠的鳥,歡呼開來。扎褲腿,挽袖子,拿鍬拿鏟,踏下了田。所幸,今天陽光燦爛,氣溫不低,田裏的水也放幹了。他們早將我的囑咐丟到舉水裏面淌走了,各佔一處看起來乾爽的地方,將膝蓋沒進泥裏,拔掉那些枯死的荷梗荷葉,埋頭挖起來。

我不能像他們那樣,東鑽一個洞,西刨一個坑,必須從田邊依着順序向前挖,這樣,後面纔好接着挖,不至於漏掉或者白忙活。

挖藕這件活,說起來挺簡單,只要有一身力氣,使勁刨開於泥,尋找藕的蹤跡,再順着它朝前挖,全掏開後,拿出來就是。但實際操作起來,卻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差事,如同上山砍柴,燒窯做瓦一般。

首先,你要拿開那些荷梗,別看它早已枯死,其實它還挺硬的,關鍵是它上面還長着許多毛刺,雖然不尖銳,但疙瘩很密,特別損手。

別看水田表面幹了,裏面還很溼的,用鍬鏟時,那些於泥粘性大,甩也甩不脫,經常甩一鍬又帶半鍬回來,來去都受力。

泥巴深,有時剷出的泥巴堆成小山還瞅不見一根藕枝。泥巴又潮又粘,很快便沾滿了鍬把,雙手,以及褲腿,想擦一把汗都難。

挖藕必須細緻有耐心,不要看着挖了一大塊還沒有便想放棄,說不定你再挖深一寸或者朝前鏟五公分,便有一截胳膊粗的藕顯了出來。此時,千萬不能性急,不要用蠻力,否則,很容易將藕挖破剷斷。一定要順着藕的走向,弓下身子,用小鏟一點點地掏,或者乾脆用手摳,你保不準哪兒就會生出一些枝節來。

這塊田很肥,很多藕由五六節組成,完整地挖出來,有一兩米多長。經常沿着一枝藕挖時,別的藕又交錯着穿過來,似一張網,讓人喜不自禁。

很快,我挖開一個近兩平方的坑,也取出了五六枝藕,估摸着有十好幾斤。兒子他們東踩踩西摸摸,只取出兩三枝來,且都斷成一截截的。他們的臉上紅紅的,有不少的泥巴星子,已經曬乾了。身上也像穿了迷彩服,花裏胡哨。

兒子直起了身,伸了一下腰,用拳頭砸砸腹部,那兒又沾了兩個老鼠一般的泥印子。看着他花貓一般的臉,我不禁笑了。兒子望着我,用手指着我的臉,撲哧一下,也笑了。他又砸了砸了腰,埋下頭去挖。

我不禁感慨,喫藕容易挖藕難呀。兒子彎着腰轉向他的夥伴說,我爸爸今天肯定要寫文字了。

這小子,是要逼我呀,我本來只想着今天好好陪着他喫頓燉藕呢。

那就喫完藕再說吧,他現在長大了,與我在一起的時光越來越少,我還能對他付出多少的細心,耐心和愛心呢,我還能對着他發多少感慨呢?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枝藕,雙手託着,送到岸邊。陽光依舊烈着,四野開始蒼黃。不知何時,我家的藕已越過邊界,鑽到別人家田裏了。它們生根,長枝,出葉,一年一度,榮榮枯枯,但它們已經是別人家的,再也回不來了。

它們還在朝前生長,一節一節,一枝一枝,越走越遠,不知是否記得,它們當初出發的地方,不知那兒還有沒有它們的根,讓它記掛。或者已經朽爛,換作新芽。

微信,bieshanjushui。公衆號,別山舉水。美篇簽約作者。湖北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散文集《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總是紙短情長,無非他鄉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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