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值班的那晚

      先前有人介紹胥家德到就近的塑料廠上班,雖說就在家門口,但是要三倒班,且氣味重,他就以曾得過肺結核爲由推掉了。但終究爲了生活,還是去那廠上了班。

      廠距離他家也就隔開幾家門面,走過去兩三分鐘的樣子。他家的房子進深有三進,後面的園子與塑料廠後面的廠區僅隔開一座圍牆。這邊站在院子裏或晚上入靜時,能清楚地聽到注塑機的開合聲和說話聲。樣板戲年代,白天廠裏總在來回播放。庭方對那戲的臺詞不說倒背如流,也是說到那唱到那,以至於參加工作後不時能“露一手”。

      胥家德在廠裏的活說不上累,就是坐在高凳上守着注塑機,不時往漏斗里加料,間或擰開關打開注塑機出產品,順手剪去廢邊,但絕不能打瞌睡,否則加料或從模子中取產品件極易軋着手!

      雖然需要三倒班,並不表明產品供不應求,因注塑機開機預熱電耗大,爲節電故,所以基本是人歇機不歇。但逢年過節總還是要放假的,且加班工資的代價大於電費開支。

      胥家德由於靠廠近,加上好說話,經不住幾句好話,有人要他代班就答應了,因此值班的次數較別人就多,但他有睡懶覺的習慣,節假日就是慵懶地睡懶覺的時光。

      值班就是做保衛工作,是相對於整個廠區的!不似平時上班只能守在機器旁,至多在車間轉動。既然是對整個廠子的安全值班,厂部辦公室就是值班的控制中心。平時工人是輕易不能進廠部辦公室的,需要進去就意味着廠領導找你有事,要麼是好事,要麼是壞事!這時的值班人員,可以坐到廠長辦公桌椅子上感受一下領導崗位的滋味,還可以煞有介事地拎起電話撥動鍵盤過一下權力的癮頭。

      胥家德 對能有機會感受一下廠長的椅子和電話沒有念頭,只想着能困囫圇覺,爲此他放低身子跟兒子商量:“庭方你代我去值班好嗎?”庭方對值班時熬夜的難受沒有意識,倒是感覺那是件新鮮事!想着能自由出入廠區,還可以在

      廠長辦公室隨意看東看西,那掛在牆上的地圖,大書一樣厚的電話簿,還有那人字型報架子,以及玻璃臺克下的五顏六色內容,都是平時不可能觸及或看到的,但一想到晚上死靜的廠區漆黑一片!他說道:“我怕的!只我一個人。”父親鼓勵道:“有什麼怕的,電燈刷亮!而且還有一個大人的,如果你代我去了,值班夜餐費歸你。”

      庭方這樣的年齡,判斷不出塑料廠的老基礎房子從前是什麼用途,也沒有聽說發生過什麼驚人的故事。除了後造的三排車間,另有多間老房子,大多是上下兩層的,地面是四方羅底磚,柱基石很大,柱子也很粗,樓上放了機器照樣承受得了。只是白日裏都顯陰暗。間隔的園子面積還不如一面牆體面積,常年曬不到太陽。青磚成“人”字形鋪排的地面。春寒料峭,磚縫青苔依然,是因爲環境偎風和屋內注塑機熱量的散發所致。

      雖有兩人值班,但那人一看是個小孩頂替,胥家德 沒有來,就沒了興致,開始還翻看《參考消息》,不久就用三張靠背椅拼接起來當牀鋪,把大本的電話簿當枕頭,然後裹着僅有的值班軍大衣躺下了,留下庭方獨坐方凳。他起先還有興致看東看西,煞有介事地拎起電話筒撥動轉盤,聽到話筒有問話聲,嚇得趕緊放下!——很快就失去了新鮮感。思想平時總覺得這廠長辦公室很神祕,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估計有意思的東西可能都鎖在抽屜裏了吧。

      白天穿的衣服不覺得冷甚至還嫌熱,現在到了下半夜竟冷!試圖伏在桌上打瞌睡,那臺克玻璃卻冰涼,坐着沒有靠背的方凳也難以閉眼。牆上的掛鐘短針將要移向二點,頭開始發沉,身上又冷,晚飯並未少喫,因爲不能睡覺腸胃依然在工作而易飢餓。好在姆媽爲自己準備了半夜餐的,菜是晚上喫剩下的,另外就是鋁殼飯盒裏淘好的米。

      如果要把這米做成飯,就必須到廠子的最後一排房子去,那裏有電爐。雖說怕走那條黑咕隆咚的路,但熬不住冷和餓,就硬着頭皮往後面走去。

      這條道要經過三排車間,車間過後是堆放塑料粒子的倉庫和緊鄰的金工車間。這倉庫在兩年前曾發生一起死人事件!

      廠裏有一個姓馬叫通山的,這名字聽起來就覺得特別!加上生性喜歡與人開玩笑打趣,就有人把他的名字倒過來,說成“山東馬”。一個人會開玩笑不要緊,從好的方面評價,能帶來快樂屬於風趣有幽默感,但如果開玩笑是拿人打趣,佔人便宜,那就討人厭了!而且他還特別喜歡佔女人的便宜,有那麼幾次被女人摁倒在地要掏他的“傢伙”示衆,他並不吸取教訓,反以那爲刺激,最終釀成人命。

      這次出人命,是那三個女人早就預謀好的,把他騙到這倉庫料堆後面,然後摁倒用紮帶捆住手,這時他完全能掙脫或反抗出來的,但他意識不到將要發生的危險降臨,而是沉浸在可能的快感中,任由她們綁住雙手。直至頭上被套上薄膜袋感到難受,朦朧的眼已是看不到人,窒息的感覺讓他驚慌起來,於是死命努力起身,想爬過那料堆!正常情況下幾步就能過去的料堆現在成了絕命懸崖,晃了幾步就倒了下去。

      女人的心思是隻要不綁他的腳,他幾步就能走到門外的,卻意識不到人在窒息的情況下生命是以秒計算的。

      庭方現在麻着頭皮走過那倉庫,進了有電爐的金工車間,藉着光線找到了拉線開關。

      這電爐是工人們偷着燒飯熱菜的,廠領導是知道的,會上也提到過,但強調的口氣僅限於出了事與廠裏無關而已。

      電爐是那種裸露的,用耐火材料做成的類似“八卦迷宮”圓形,圓形裏面盤着電熱絲,如果電熱絲弓起來接觸到上面擱放的金屬器具就會觸電。

      他沒有這些常識,把加了水的飯盒坐到了上面,爲了能快些,還合上了蓋。然後憑想象推上電閘,看着電熱絲由暗變紅。這鋁殼飯盒平時用於蒸飯或帶家裏做好的飯菜,如果是從剛打開的籠屜中取出飯盒是很燙手的。要想喫熱辣辣的,則必須用毛巾或布護着才能打開蓋子。

      現在是電爐火力大鋁飯盒小,很快就沸騰起來了,溢出的水落到電爐上瞬間騰出水霧,他想去開那飯盒蓋是不成的,——僅是想到會燙手。驚慌的他不去關電閘,竟、用鋸條片去撬飯盒蓋,剛一接觸,“碰”一聲!把他的手臂甩了出去,整個右手臂和半邊身子象被重擊了一下,連帶到頭部一陣發麻!那鋸條早已不知去向。

      失神的他,驚恐了好一陣纔想到分開電閘,也顧不得米飯生熟,就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辦公室。路過那死人事件的料堆車間竟沒有起先的頭皮發麻。後邊的兩三小時一直是渾渾沌沌,直到聽到隔牆自家公雞開始打鳴。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