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總是會有的

現在出門戴口罩已成爲了習慣,這對防止感冒也有好處,如果爲了時尚或避光,再戴上一付墨鏡,一張臉就遮去了大半,即使是熟人,迎面而來也有可能錯身而過。今天需要出門的我,兩樣都用上了,既不是習慣也不是爲了時尚,而是爲了不顯眼。

要去的地方是一家正在試營業的麪店,不是去解決午餐或所謂的打卡地,是爲了親眼看一看那店和那開店的人。這裏用的是“看”而不是“見到”,理解起來有些偏向於單方的意思,是我看到她,或者說觀察到她,至於臨了是否會讓她認出,或者由我主動上去打招呼,得根據情況而定。這就是爲何要口罩、墨鏡齊上的原因。

我是從從電視節目中看到她的。節目中的她,不光看大,而且面相也走了樣,由此想到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恐怕不只是“看大”,而是“看老”了。從電視上看到她,多少有些疑惑,主要是開的店與她以前的要求和檔次差距太大,就覺得有必要去探究一番,親眼看一看到底是不是她?

說到麪店,大街小巷的麪店比飯店還要多!因爲開面店比飯店簡單,無非是湯麪、拉麪、手擀麪、煨面、海鮮麪、煱蓋面之類,不像做菜餚那樣分門別類地複雜。然而,她這家麪店並不是通常的麪店,也不是因爲特色或味道,而是專門喫“方便麪”的地方,店名就是“方便麪餐館”。有人要說了,哪有什麼稀奇的,方便麪哪裏都有得買,買回去泡了喫就是了,還需要到店裏去喫?再說,方便麪有什麼喫頭,那是圖方便或沒有辦法時喫的,街上哪個餐飲店的味道不比方便麪好喫!就此,如果有誰說準備開一家喫方便麪的餐飲店徵求意見時,人們只會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你,是不會贊同的。然而,她卻逆勢而爲,而且做起來了,這也是電視臺採訪做節目的原因。

店開在這城市的“環球港”。“環球港”這名稱與“港”無關,與水無關,這就好似一些建築喜歡用“廣場”來稱呼一樣,並不是真的有廣場或港口,而是以商業爲主題,以此烘托整體建築的價值。

餐飲在“環球港”的四、五層,踏上自動扶梯,我就開始下意識地拉嚴實了口罩,然而到了門前看到店堂裏比我想像的人還要多,根本不用擔憂被認出,這就像走在會堂的過道,總會覺得人們的眼光在看着自己一樣,感到不自在,其實是多餘的,在別人眼裏你沒有那麼重要。

門面是敞開式的,三面靠牆是色調明快的橙色貨架,上面排滿了各種方便麪。形狀有方有圓,色彩五顏六色,整體就像進了一個萬花筒世界。每一盒的圖片都在冒着熱氣,彷彿鮮美的味道正飄向你的味覺。在此用餐可以有無數種面的選擇,但你只會挑選認爲最可口的一種,當然,如果你是帶了朋友來的,就可以各自挑選一種,相互交換品嚐,這樣一盒面就能喫到兩種味道。

牆面上有一些用語,其中有“三分鐘後端面”的內容,意思是說三分鐘就可以讓你端到麪碗,關注點在“三分鐘”上,沒有人會注意到“後”字的,從法律上來說這“後”字是不確定的時間概念。雖然是廣告用語,卻營造了讓你進門後不會感到怠慢的氣氛,凸顯的是隨到隨喫的“方便”。

“在這裏喫方便麪,喫的是方式方法,喫的是數不清的各種面,是一種全新的品味和體驗,不再是你在超市買了之後,把它們遺忘在家裏的某一角落的方便麪。”她在電視訪談中這樣說。

所謂喫的是“方式方法”,是說在這裏吃麪不是用開水沖泡,是用小爐子煮,每人面前有一隻亮晶晶的小火鍋爐子,雖然不是喫火鍋,卻同樣產生着“溫暖你我”的感覺,如果是一男一女,就有些“過家家”的感受,當然你也可以做“大佬倌”,握着筷子坐等,有大爐子爲你加工。

階梯桌上有多種調料,另有配料供你選用,比如加個潽雞蛋,來份香菇或換一份木耳,另有蝦米或蝦仁,當然少不了有扣肉、爆魚之類,甚至還有小海鮮,其中有免費的,有加價的,因需所取,突出的是自助色彩。由於是方便麪,每一盒撕開後有現成的調料,鹹淡自己掌握。

方便麪批量進貨價要比超市更便宜。貨架上雖然排滿了方便麪,有相當一部分其實是空盒,是出樣的,如果有人想品嚐,只需電梯下到B1超市就解決了,這不光減少了庫存,也可以避免因食品過期的麻煩。

這樣的店,用餐人感到便捷,而店主經營起來也簡單,省去了每天一大早拎菜藍子的麻煩,不用擔憂備料多與少和保鮮問題。由於“方便”與“簡單”有交叉的含意,這店特色之一是“自助”,因此無需用到廚師,僅有的兩名服務員幾乎包下一切事務,這樣的開支,是沒有哪家餐飲店能比得上的。

精打細算是產生盈利的一個方面,但並不是所有,大方向是做什麼?或者說理念是什麼?有許多事情,人人都說能賺錢,你去做了,往往有可能失敗。另一種情況,你選定的事,聽都沒聽說過,不爲人看好,你去做了,說不定就做成了。然而做成了不等於高枕無憂,因爲這不是專利產品受法律保護,比如這“方便麪餐館”,從無人想到開這樣的店,目前爲止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但別人見有生意,就有可能開第二家,只要店名不同即可,但事情也沒有那樣簡單,做成一樁事,是需要多條件、多因素的,因此,她在面對廣衆大庭接受訪談時有着成竹在胸的自信,並不擔憂他人模仿。開“方便麪餐館”的本身就是個爭議點,而有爭議就會成爲焦點,自從播出訪談節目後,就有了比平時多的人來吃麪,或問:“怎麼想到來喫方便麪的?”說是看了電視後覺得稀奇就來了。訪談帶來了廣告效應,然而她清晰地意識到,廣告效果是暫時的,長遠的是“回頭客”,要讓吃麪的人產生這次喫一種面,走時指着另幾種面說:“下次來喫這一種”。幾百種面任由挑選,這纔是長遠之道。

進店後沒有看到她在場,我就自在起來了,找了位置坐下後,服務員過來問我點面沒有?我說了她的名字 ,回她在不在?回答說:“過會來”。我用直呼其名來覈實是不是她,服務員這樣回答,也就肯定了就是她的問題。

看着這樣的麪店,我心裏暗暗讚許:“虧她想出來的!”成功不成功不去說,但能把方便麪做成餐飲,是很有意思的事,而且這樣的店有着船小易調頭的優勢,不由得我想到她曾經的“咖啡沙龍”,說起來已經是近十年前的事了,這其中她又經歷了多少事,或者遭受了多少挫折,從而回歸到今天這“方便麪”上來的呢?


說起來,我們是同學關係,其實也只是在初中階段的一段時間,在我覺得,同在一條弄堂長大比同學關係更親密。同一地長大的人之間用不上“老鄉”這詞,通行的是同學關係,然而,無論是同學關係還是其他關係,能相處長久是主要的。長大後,同學之間的聚會需要有人組織或發起,我們之間幾乎是每天可以走過彼此的家門。離開學校後,在別人眼裏,我們的關係更像一對姊妹,即使在她去了南方後的那幾年時間,我們仍然保持着聯繫,她再次回到這城市,我們依然是走的最近的。

在彼此熟悉的人範圍之內,她身上籠罩着一層在南方大都市“曾經當初”的紅暈,有着比常人多的色彩,引起人們關注的內容也就多,比如“在外面混得那麼好,爲何就回來了哩?”人們對感興趣的對象的評說總是苛刻的,彷彿被評說者應該是完美無瑕的,又有了“年紀輕輕就有了兩個孩子,而且從不見孩子的父親”的猜測。每在這個時候,別人總以爲我這個“小姊妹”會清楚,而我認爲,總想把別人的事弄得很清楚,那也就是“兩舌”的開始,因此,即使旅遊時同住一個房間,我都會憋住打探的心思,以免引起她的不舒服。

除了她的婚姻家庭,她不說,我不問,但在其他方面,我們是無話不說的,那是她從南方回來後將近有一年時間,她說她想做點事了。她這樣的人“想做事”當然不是去上班或打工,她給人的感覺就是做老闆的料,而且不是一般的老闆,這倒也不是說做多大的事,或有多大的資本,而在於做的是哪方面的事,但無論做什麼,經濟總是基礎,她這樣的人,要做事,手頭應該是有一筆資金的,應該是她在南方那段時間的收穫,說明了她在外面曾經的成功。

這就要講到她要我陪同去上海談加盟店的事,說是這城市還沒有一家品牌咖啡店,盡是些茶室,如果有誰想喝咖啡,是茶室順帶做的,櫃檯上的咖啡機是擺樣的,不是現磨的,而是袋裝速溶咖啡。過後我想,她叫我陪同,是因爲我是個“全職太大”,對經營一竅不通,不會對她構成任何影響的緣故吧,當然,我是寧可往“小姊妹”這層關係上去想的。

 “老鐵咖啡”沒有“星巴克”那樣有名,不喫咖啡的肯定陌生,喜歡咖啡的是沒有人不知道的。記得在茶吧談了有三次,加盟費額度始終沒能降下來,最終,對方那新加坡藉女子操着閩南普通話,當作喜事一樣告知我們,說總部已經同意,可以由我們自己裝潢,但是必須按公司設計的圖紙施工,不能有半點更改之處。雖說總部沒有得到裝潢這塊,但每一家門店能帶來品牌效應是肯定的,這比花錢做廣告的效果更好,而且每年有固定的加盟年費可收。

當這邊準備簽訂協議時,對方提出協議簽訂當天,就得支付訂金三十萬元,說這三十萬元訂金是能在加盟費中抵算的。她對我說裝修這塊來去很大,相對訂金這事,早晚總是要付的,那不過是利息上的來去而已,因此,稍作盤算,也就同意了預付訂金,只是存摺未帶出來,說好回來後三天內打款。

回頭的一路上,她興致勃勃地說着有關咖啡的事和故事,說到興奮處,說以後我到她店裏去,會嚐到她親手做的咖啡。聽着她的“咖啡經”,讓人知道了她在南方就是做這一行的。一想到她曾經在喫咖啡的環境中那麼多年,她的收穫和她在南方去之前所不具有的氣質,彷彿就此找到了出處。

上海回來後,我忙着“相夫教子”的日常,偶然想起,想着開業後,也不能經常去她店裏,她那是投資創業,是爲了謀生。在上海與對方談到費用時,爲了降下三、五萬元,費盡口舌!她這樣拖着兩個孩子的女子,要做成一樁事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雖然不懂經營之道,但錢難掙,做事順不順這樣簡單的道理還是明白的。老公經營着一家不算大的公司,到家後的他,從不對我說公司的事,哪怕是接聽跟公司有關的電話,也都會刻意避開,按照他的說法:不想把公司的事帶到家裏來。我明白,他是怕我跟了擔憂!雖說我可以事不關己,但看到他讓公司的事糾結着、操心着,每在這時,我只能默默地爲他沏上茶,關了電視,回到房間,讓他一個人靜着。

對於她這次投資做事,有心對她說些什麼,一想到要說的那些內容,猶如自己喝慣了白開水,而人家是品咖啡的人,是見過世面的,原先就做這一行的,何況她是得失的經受者,會比旁人考慮更多,而且估摸着時間,那簽訂協議後的加盟費訂金,應該是已經出去了。

在此後的聯繫中,知道她開始着手裝修事宜了,說明房租金也出去了,這期間她忙的頭頭是道,於是就放下了說些什麼的念頭,開始思量着開業那天賀她的方式。作爲走的最近的“小姊妹”是肯定要表心意的。從沒遇到這樣的事,就與老公商量,老公聽到租房面積上下兩層,有幾百平方,不是想像中那種小門臉咖啡屋,就說這事危險!一下子搞那麼大,肯定有風險,接着說了一堆在這城市做咖啡難以成功的事由。聽他這麼一說,我的心又提了起來,後悔沒有早些對老公講她投資的事,現在“牛”已過河,再去勸說,爲時已晚!

要說她對投資做事不是沒有風險意識,相比老公那番話,只是程度上的差異,或者是側重點有所不同。她考慮最多的是都會有什麼樣的人到她店裏來,爲此,她曾通過關係與這城市的外經會聯繫上,並通過他們接觸了“外企聯”、“外商聯誼會”等,參加他們的團體活動,試圖加入到他們的圈子甚至融入其間。這時,她那在南方學得的粵語,在我們這個夾雜着北方語,仍屬吳語範圍的城市,出入其間,自是一種自信,加上那些團體大都是男人,她這樣一個俏人,是少有人會拒絕她到場的。當她說到自己想開一家“咖啡沙龍”時,得到的是異口同聲地稱道。於是,她覺得這樣一些羣體,店開成後,都將會是自己的“坐上客”,是會把她的店當成社交場所的。與此同時,也沒少考慮本地商賈大佬,認爲只要一做起來,會有雪球效應的。這其中也曾提到我老公,說像我老公這樣的人,日常生活是應該與喝咖啡聯繫在一起的,他少不得應酬,到時會奉上鉑金卡,讓他轉贈,可以享有別人難得的優惠。而老公是這樣不看好她這一行,就意味不會去她那裏簽單。一想到她許多鈔票都出去了,我這時再去勸說算什麼呢?轉過來往好的方面去設想,老公雖然講的有道理,但隔行如隔山也是一說啊。事已至此,但願、但願!

隨着開業臨近,我在送紅包還是送花籃上猶豫着,雖說送紅包實惠,但想到賀她的人不會太多,覺得送花籃可以爲她增添面子上的光彩,卻不知道花籃是送一隻還是一對?是提前送還是當天送?再就是記不清花籃上是否有綢帶可以標明慶賀人並附上賀詞?

當老公得知她已經煞不住腳了,就再也不說什麼了,我就覺得這有可能是對她成敗得失也沒有把握的原因,或者是因爲自己公司的事都忙不過來所致,但當聽到我電話聯繫花籃時,竟竭力反對,說:“寧可送大一些的紅包,也不要送花籃!”

裝修過程中,平時穿着打扮極爲講究的她,真想不到能這樣喫苦耐勞,有的工匠活,她竟做起了襯手,說是爲了便於督工,指望加緊完工。她告訴我:“天下的裝修公司都不可信!當初接這工程時,什麼都答應,談定後,找藉口急於進場,但在上手後,就開始伸手不斷要錢,完全超出約定的付款進度,不給款子就停工。自己請了懂得這方面的親戚督工,說是偷工減料嚴重,明顯到我這個外行都能看出問題。”我說:“不是有圖紙麼,跟他們明確‘按圖驗收’不就好了?”她苦笑道:“要是那樣就簡單了,問題是圖紙和設計也是由他們完成的。當初選定這家公司,自認爲可以省的地方儘量省。”到這時我才知道,她爲了省錢,最終沒有加盟,是爲了省下那筆加盟費,聽到這裏,我有兩個方面的感受,一是她與許多人一樣,有做事的心,但經濟上永遠是不夠的;二是爲了省錢,她已經改變初衷,在降低要求了。在去上海之前,她沒少談品牌效應,而且這也符合她的追求,現在這是在退而求其次了。

開始安裝窗簾了,說明裝修要收尾了。開咖啡店不同於一般的餐飲店,需要營造一定的“小資”氣氛和文化環境。它們可以是簡約式的,但典雅總是需要的;有書屋的感覺,卻猶如身處田園;不失休閒的風格,又可提供商務洽談的方便。這樣一些元素直接影響着客人的感受,而那些小擺件的選擇,大鋼琴擺放位置,也無不反映出店家的品味和檔次。然而,早在裝修過程中,原定的計劃就開始逐步變動了,如果說開始的“變動”是修正式的,但越往後的變化則是純被動的了,或者說是無可奈何的。首先是租金,房主不肯分割場地,要一併出租,這時手頭的款子還未動,想像着可以在其他方面省着,覺得場地大也有好處,有氣派;爲了生意,避免每天從家到店趕來趕去的麻煩,乾脆一家三口喫住在店裏也是一種節省。卻沒有考慮到面積的增加不只是租金上的來去,裝修與飾品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開始的每一步,總想要顯得有檔次,更有一些開支不在計劃中也在擠佔着不增只降的資金額度。隨着用途在增加,資金減少的進度大大超過了需要開支項目的進度。早在裝修結束前鈔票就跟不上了,已經在一些方面拖欠款項了,起先是裝修公司先收錢再做事,到了後期,輪到裝修公司無奈了,逼不出錢,只得信了她說的,開業後就會有進項,會先結清裝修款。這時不單是裝修再也拿不出錢,空調、窗簾等,都只付了預付款,不再有錢結賬。空調機商家見是一筆大單,看到有數百平方的場面,將信將疑依了她,但在安裝好後就奈何不了,總不能拆下來解決問題。原計劃在大廳正中有一架鋼琴,鋼琴是欠不來的,即使有鋼琴,也從未考慮到請彈奏人這一層,也就是個擺設而已。現在不用鋼琴,想着用古琴替代,殊不知,古琴價位不比鋼琴低,因此只得空留一個高出地面的位置,腦中曾閃過,請人站在那上面,小提琴獨奏也是可以的。

自己對做這一行的憧憬和美好的嚮往畫面是定格在開張景象上的。原計劃在開張時,手裏還留有一些資金用於慶典,由於資金上的捉襟見肘,那些美好的想像已爲債務所帶來的煩惱所替代!然而總是要開張的,只有開張了纔能有希望,因此,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開張!“隆重開張”是不可能的了,那是需要用鈔票來裝點的,而效果卻是無法預料,只能在一些要求和檔次上有所降低。

開張這天,令她難堪的是計劃中應該到場的人幾乎少來了一半,甚至有些送了禮的人也未全到,而即使來的人中,有一部分還不是本人。看着空着的那些位置,心也隨之有了落空的感覺,這時的她還沒有想到,這樣的場面是否預示着後面的生意好壞,或者是不敢去想,眼前要的是場面上過得去,哪怕有人來充數坐滿也是可以的!有那麼一會,曾到洗手間用涼水拍了拍眼,以掩飾淚水流出的痕跡。這一天,介於“客人”和“小姊妹”關係中的我幫她前後照應着,她的感受本可以對我訴說,但這不是時候,真正的希望在於開張之後,再一,她今天對我也是有意見的,因爲我老公沒有到場,不要說她,就連我自己對老公沒有到場的事由也感到說不過去!

我到底沒有送花籃,這是我老公強調的,這如同老公沒有到場一樣所體現的含義,雖說我用比原計劃大多的紅包試圖來彌補,但這不是她今天所需要的,紅包再大,也大不過她今天需要的面子和內心的失落。

這樣的開張場面,使我想起了上小學時養的蠶,開學後竟忘了再給它們喫桑葉,再次想起時打開紙盒一看,那幾條蠶竟都“上了山”,結了繭子,那些繭子是不能與正常的繭子相比的,是永遠不可能破繭成蝶的。成年後,回想起來,它們定是認爲我已經把它們忘了,不會有桑葉吃了,只得選擇就此早早地結束生命的週期!那是一個淒涼的過程,是我的作孽,導致它們的絕望。聯想到她這次開業,雖然手中沒有了資金,更有許多想做的事沒有到位,但總是要開業的,哪怕是走過流程,當作不得不完成的任務來做。她與那些蠶的不同處在於:蠶淒涼地結了繭,也就結束了,而開張纔是她成敗得失的開始,雖說沒有做到“隆重開張”,但不妨礙她對“開門大吉”所寄予的希望。

每天她要求除咖啡師、麪包師外的其他“吧員”在門前列隊做操,隨着店長呼叫口號,以此營造氣氛,鼓勵士氣,但這樣的形式只維持了十來天時間就結束了,連站在門前的一對迎賓也撤了下來。門前一本正經地站着人,那些想進不進的人反在猶豫着,像是承受不了這樣一種禮儀一樣。

開張後有半個月時間,平均下來每天僅有八九個人次進店,而做成單子的平均下來一半還不到。那些進店後旋了一圈,發現僅自己一個人,就轉身退出,嘴裏說着:“怎麼沒有人?”這種情況與店裏爲了節省,步步開燈、步步關燈有關,彷彿有人的地方是舞臺上的角色,射燈跟着,其他地方漆黑,讓客人感到了不自在;即使來人找了位置坐下,一看價目單,也會找其他事由起身走人,這與消費能力或層次有關,來人是把此當作茶室消費來比較價位的。

進店人數是平均統差下來的,其實哪怕開始沒有客人進店,後面隨着時間推移客人在逐步增加,這就是希望,問題是開業以來不增反降,彷彿開着的這店猶如那花籃上的鮮花,隨着時間在凋零着。那些桌上擺放的杯盤碗盞倒不會變質,卻因爲長時間沒有使用,籠上了一層灰,曾經有客人坐下後,燈光折射下看到後起身走人的事發生過。

沒有生意,有時店員比老闆還急,穿着統一的服飾,身處這樣大的環境,將心比心,爲之心疼!再說,一直沒有生意,對自己也沒有好處。作爲老闆當然比任何人都焦慮!但自己必須沉得住,軍心不可動搖,就不時寬慰他們,說生意是慢慢做起來的。店員知道她是做這一行起家的,自己急也沒有用。但時間一長,依然沒有生意,員工就麻木了,轉而讓到了月頭老闆是否能按時兌現工資的擔憂給替代了。

開業以來,她穿着次數最多的是近似於咖啡的香色套裝,顯得優雅而古典。站在吧檯邊,有那麼一刻,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南方都市,不同的是,她現在是老闆了。然而,現實卻讓她沒有絲毫做老闆的豪氣,對她來說,每天上午的時間是最長的,下午開始寄希望晚上,等到街頭亮起了燈,她就打起精神,人雖然在店裏,眼睛和心卻關注着每一個走近店門的人,有人進門那刻,心就像被電擊了一下,隨着關門打烊,心也隨之癱軟了下來。她現在揹負了太多的東西,鏡中的眼輪臥蠶在增大,那是長夜難熬的所致,而頭上的白髮也在快速增加着。

到了發工資這天,她以南方的一筆資金未能到帳爲由,只發一半,餘下的承諾到下月一起補發,員工無奈,或是認爲在這店裏猶如坐在她家裏一樣,她是跑不了,而那些債主耐不住了,三頭兩天往店裏跑,是她承諾開張後會付款的,現在開張一個多月了,不見付款,那空調商已經開始用“起訴封門”來威脅了,裝修老闆也跟了上來,說是再不付款,就來拆空調機變賣。裝修時,往牆上貼的都是真金白銀,那可是幾百萬元的價值,一旦沒有產生效益,附在牆上就分文不值。

這一天,她要我到她店裏去,說是爲了讓我嘗一嘗她親手製作的咖啡,這也算是一種兌現吧。她邊衝咖啡邊說:“因爲是你來,我今天親自動手,不用那自動咖啡機,讓你品嚐一下純手工製作的咖啡。”

我是家中的“主婦”,但不一定是“主內”的,她應該意識到我是個對錢財不管不問的人,需要什麼就開口向老公要,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我與老公的關係猶如皇帝之於賬務大臣,皇帝是無需過手金錢的。當她開口提出要調些款子時,說真的,我比她向我開口還要感到窘迫。

老公從未看好她做這一行,借錢這事,是提都不用提的。按說她是應該意識到這點的,由此可見她的狀況。當我難以回答,低頭不斷喝着未加糖的咖啡時,她看出了我的爲難,反過來安慰我,說也只是隨便一提而已。這時的咖啡杯已見底,她卻沒再續上的意思,反映出她此時內心的失望,她是以不再續咖啡來表示“敬茶送客”了。

在送我到門前時,依然用人情往來的口氣對我說,讓老公有時間來她店裏認認門,我知道那不過是一種緩轉用詞而已。那些曾經贊同她做一行的東南亞外商,在開張慶典這日都未到場誌喜,更不要說前來消費了,這與“把這裏當作日常聚會、洽談生意的社交場所”的願景,差距不是一點半點!現在的她,表面上依然優雅,卻難以掩飾眼前店堂的清冷所帶來的難堪!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這天早上我打開手機,有一隻未接電話,是她的號碼,時間是凌晨二點多,回撥了過去,被告知“你所撥打用戶已停機”。這不是欠費停機,定是事出有因!終於等老公出了門,顧不上去菜場,徑直去了她店方向。

店門赫然交叉貼着法院的封條,邊上是送達公告和開庭傳票,玻璃門縫後面是亂七八糟的廣告宣傳和律師事務所信函。記得那次來看裝修時,曾看到後面有一扇小門,說是作爲緊急通道用的。小門上也是封條,還加了鏈條鎖。原先牆面上是一排空調外機,現在只剩下開始鏽蝕的架子。緊靠門邊是一個彩鋼瓦簡易房,洞開的裏面丟棄着雜七雜八的東西,其中就有開張時的花籃,現在它們不再是“花籃”了,是一隻只難堪的簍子,倒是那紅色的絲綢帶依然鮮豔,上面的慶賀內容與慶賀人名清晰如初。這時距離開張還不到兩個月時間,就“人去樓空”了。

她不光是中斷了與我的聯繫,也中斷了和所有熟悉人的關係,從此隱身不現。大家猜測又去了南方,我認爲拖着兩個孩子的女人再去闖蕩是不可能的事。

總起來說,“咖啡沙龍”產生的債務總額並不太大,但經不住一直沒有生意,而員工的工資、水電費卻必須開支,更是受不了那些裝修、空調等債主不分日夜的催要。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走人成了唯一的選擇!可以想像出在她作出放棄決定,那是怎樣的一個長夜未明!

人在初次踏上社會,會有許多選擇,一旦入了某一行,可能就此影響一輩子,從此一直在這一行打轉,往好裏說,可以說成“做專”,是“工匠精神”,往差裏說,可以說放不開,有了侷限。她是那樣嚮往有一個自己的咖啡店,在那飄着咖啡香味的音樂聲中迎送着每一位客人。記得她在初中作文中曾經寫過這樣一句話,被老師用紅筆勾勒出:“生活的理想,在於理想地生活。”當一個事既能當作事業去做,又能是用一種高雅的方式投入其中,那是何等理想的事!過後想起她的成敗得失,其實她對咖啡的喜愛和熟悉,是她做這一行的原動力,假定一開始她不做這一行,手中有數百萬元“持幣觀望”,或者開個小超市、小飯店,維持生計是綽綽有餘的,而她卻要喫大飯、掙大錢,卻忽視了問題的本身,對投資與風險,這樣一些最根本性的問題考慮欠周,或者說估計不足,終致“血本無歸”!

而今,她又回到了這個城市,開始了新的起點,曾經的“咖啡沙龍”與現在的“方便麪餐館”是那樣難以扯到一起,咖啡不能當飯喫,而吃了方便麪來一杯咖啡倒是有可能的事,象徵着她重又燃起的希望。

距離“方便麪餐館”正式營業還有兩天時間,前面因老公反對沒有送花籃慶賀“咖啡沙龍”,事實證明,他的反對是有道理的,沒有誰會願意看到與你名字有關的東西被扔到了垃圾堆裏,有那麼一刻,我唯心地設想,如果我送了那花籃,或許結局就不一樣了,但無論如何,良好的祝願總是爲人接受的事,這次我不再送花籃了,而是用麥穗花束來替代,麥穗雖不如鮮花美豔,但卻久遠,永不掉色,而且“穗”字與年歲的“歲”相諧音,意爲“歲歲平安”,至於贈送人就不用標明瞭,乾脆讓花店直接送過來,就跟自己今天沒有戴口罩、墨鏡一樣,算是一致的做法。

當我輕鬆地摘下口罩、墨鏡,踏上自動扶手電梯下行時,又想到:從原先的“咖啡沙龍”,到今天的“方便麪餐館”,表示着她重又燃起的希望,顯示着一種新的起色,如果這時我送上花束或是花籃,這是不是一種“錦上添花”的做法?


作者:毛正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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