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一的鑼鼓聲

      這年頭熱鬧的事情很多,遠遠近近不時會有鑼鼓聲起,還不時夾雜着鞭炮聲!像是經常有喜事在發生一樣。這其中要數傳達“最新指示”最常見,哪怕是夜半三更,也會起來祝賀一番!庭方稍大後看到古書上“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詩句,那情形有些接近“好事不過夜”的說法。如果遇到那些更具意義的“大會隆重召開”或“勝利閉幕”,白天還會接着“熱烈慶祝”,並組織上街遊行、載歌載舞。

      一年中遇到國慶節,或者是重大的活動,企事業單位都會在大門上有所張揚,而那些有實力的單位,還會搭綵牌樓,以示慶賀!

      這綵牌樓大都用翠綠的柏枝圍在邊框,內中字體有閃爍的彩燈走邊,更精彩的,還會像動畫一樣,各色內容循環往來。這在自動化程度不高,全憑機械轉動的年代,也算是光彩奪目了。

      這時期的街頭巷尾也有單一的鑼鼓聲響,時近時遠,則有可能是上門做“上山下鄉”工作的。政策規定是自願不強迫。需要這樣上門敲鑼打鼓的多半是不願意的,但只要你不服從,就在你門前敲鑼打鼓,吵的鄰居都會指責你這人家,——直至“迂迴戰術”成功!

      “上山下鄉”也就是“知青下放”,這“知青”兩字,就是“有知識的青年”。這裏不分學歷高低,統稱“知青”,哪怕是小學文化程度,那也是“知青”,反正沒有人會測試你的文化水平。

      這批要下放的,也就是小學畢業而已,但相對於農村的“貧下中農”也可算得上是書本上的“知青”了,但書本上的“粒粒皆辛苦 ”,則須通過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得到體會。關鍵是“城裏的年青人”不能閒散在社會,須到鄉下去像“鄉下人”一樣做一個“汗滴禾下土”的“城裏的鄉下人”。

      做父母的對自己的子女總有親疏之分。庭方的阿姐年齡雖然還是女孩家,但體形已經是大人的樣了,父母對她的要求也是大人的要求了。正值性格養成變化期,她不時遭到打罵。動手教訓她時父母兩人同時幫手,打的庭方看了都心痛!阿姐曾對他說:”自己可能不是父母‘親生’的,要不父母是不會這樣狠心的!”

      阿姐對於父母的“教訓”總顯倔強!最近她更是“有恃無恐”!究其原因是“上山下鄉”運動開始了。她和許多人家成長的孩子一樣,早已膩煩了家裏的一切,渴望着離開父母!嚮往着全新的天地。全無到鄉下“鋤禾日當午”艱辛的思想意識。私下曾對庭方說,自己要下放到鄉下去了。庭方說:“父母會答應嗎?你走了誰洗衣、燒飯?”她說:“我堅決要求下鄉,他們攔不住的!”又接着說:“大人不同意,我自己報名去。”

      庭方對阿姐下鄉去農村對自己有什麼影響沒有概念,但想到她從此可以不遭父母的打罵他還是傾向她走的。

      胥家德夫婦倆對女兒下鄉從內心來講是兩可之間,即使不同意,也沒有能力能阻止得了的。人可以不到鄉下去,但戶口落實不是父母所能掌控的,上門做工作也就是形式一下,到時去不去,戶口卻已經遷到該去的地方了。因此,政府那頭是拗不過去的!

      眼見得女兒大了,閒散在家沒有工作喫白飯,且女兒家遲早是要離開家門的。聽說政策規定有兩個子女的家庭必須有一個要下放到農村去的,凡是配合的家庭會有獎勵。需要做工作的也都是家境條件好的。

      ……

      轉眼就到了正式下鄉的時間。

      除了日常生活用具,穿着上也沒有多少東西,被褥薄些的就可以了,待到天冷總有時間再回來取的。因此,除了一個網兜裝唐瓷臉盆、牙缸、毛巾,手裏一隻包裝替換衣服外,再就是背上的被褥。那被褥打的嚴嚴實實,方方正正,中間還插着一雙鞋子,這年頭流行解放軍的的穿着和作派。

      行程無需父母陪同,一是路途遙遠;二是坐位是限死的。這批知青目的地是從運河走的,機帆船航行需要一天不到的時間。

      父母今天仍然是上班時間,憑着政府的手續可以請假半天。這邊知青在碼頭集合,覈對了人頭數後開始上船。坐定後興奮之餘,阿姐就有了這些天以來難得有的情緒低沉,眼睛定定地看着岸邊。平時只想着離開父母,離開這嘗奔鎮,一旦真要從此離開,而且路途遙遠到須坐機帆船才能到達的陌生地,看到別人都有家人送別,庭方今天依然上學,自己一人孤身上船,姆媽說是上街買喫食怎麼還不見人影?

      雖說昨晚母親紅着眼做了些餅路上喫,她覺得寒酸嫌難看不肯多帶,母親說:“早上會上街買些雞蛋煮上讓你帶着。”

      船工收了纜繩,開始用篙子點着撐離岸邊,——等不到姆媽了!

      上次坐船是三年前帶着庭方去大舅家的。往年總是靠兩條腿,需要起早摸黑走一整天的路程,倒也感覺不到累,心裏卻是滿滿的開心!聽說查家碼頭那邊有了輪船通向大舅家,雖說有些繞道,而且需化費。父母答應坐一次單趟輪船,船票用壓歲錢開支。

      想着那次坐船看着船邊捲起的浪衝刷着河岸的情景,平時看運河總是站在河堤上往下看的,現在是坐在船艙裏看着河面,河面是觸手可及,但見那河面像厚厚的棉被被船扯動着,彷彿是在故意麻痹河邊的人一樣,沿河邊的水會瞬間倒退了許多,待到捲起的浪快速掃過沿岸,留下的是猝不及防懊喪溼了鞋褲的河邊人。

      現在,船已經離開淺灘,船工開始抽動柴油機,試了幾次,發動不起來。大家靜下來看着。正在這時,邊上有人提醒她“你媽來了!”平時不算高的河岸,現在坐在船艙裏看上去,就覺得那岸憑空高了許多,母親一隻手託着圍布,一隻手揮動叫喊着,但聲音被髮動起來的柴油機聲遮蓋住了。

      船開始加速了,岸上的人越來小,但能看到母親擡手擦眼睛,卻忘了託在圍布里的東西,一時散落順坡滾下,又忙不迭地附身去撿。

      遠去了,堤岸的景象在移過,眼睛回到了船艙內,但船艙內像沒事一樣仍在原地。她離開了父母、離開了嘗奔鎮,——“上山下鄉”去了。


      庭方放學到家阿姐已經走了,她的竹牀還架在那裏,卻沒有了鋪蓋。顯得清冷了許多。他們是從六歲開始與父母分牀的。依稀記得更小的時候,一家四人是擠在一張牀上的,冬天還可,只是大熱天難受!他有時就睡到牀基擱板上,牀基板太窄,睡着一翻身就會摔下。現在阿姐下鄉了,自己是搬回來睡、還是過幾天就把這牀鋪掀掉收起呢?

      注:本文摘自我的長篇小說《運河人家》,可能有內容交待不清敬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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