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位活菩薩

我是家裏的老疙瘩。我出生時,老爸就已經三十二了,等我記事,老爸就小四十了。

村裏務農的人老得快,更何況父親獨立支撐這個家,大事小情都需要他親自上陣,艱辛倍嘗。老爸禿頂,四周是花白的頭髮,中間露出了醬紫色的頭皮。後來,他索性把頭髮全推光了,腦袋成了不毛之地。他的眼睛是渾濁的,下面有兩彎鬆弛的眼袋。他總是眯着眼,彷彿風沙要襲來似的。他總是衣着臃腫,一入秋就穿上了鼓鼓囊囊的棉祆,過了五一才脫下來;那是出海河工和賣沙發趴馬路牙子留下的習慣。我的父親就是一個北方農村裏被黃土浸染過,被歲月揉搓過的最普通的農民形象。

冬天的夜裏,家裏也不閒着,要搓棒子、剝花生、擇棉花、揀爬豆,一家人團坐在炕上做這些簡易而又煩人的活兒。這也是一家人閒聊的時候,海闊天空天南地北地瞎說。

我是一個冒失鬼,有一次犯樓,問媽媽:“您這麼好看,當初怎麼看上爸爸的?”老爸聽了這個問題,就嗬嗬嗬地傻笑,忙手裏的活計,一言不發;媽媽羞得臉都紅了,一攤雙手:“上當了唄,當初的帥小夥,誰想這麼快就老啦”。爲了證明這點,媽媽還下地到梳妝匣裏拿來老照片。我一看,嗬!老爸年輕時頭髮濃密鼻直口闊,真是一位英挺的美男子。

然後媽媽就打開了話匣子,說起年輕時的爸爸。媽媽說:“你爸年輕時,人和善,心腸好,就是一位活菩薩……”媽媽說着說着,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莊戶人家喜歡養點兒牲畜,比如豬、羊、雞一類的。反正家裏要割草,反正家裏總會有些乾癟的糧食粒兒和麩子,餵了牲畜不糟踐,還能改善生活,還能換點兒錢。

媽說,最初家裏養過一隻小羊,一隻潔白的小羊,目光溫柔舉止嫺靜的小羊。下地勞動之餘,爸、媽就薅上一筐草,回家後喂小羊。

媽回家做飯,爸就去喂小羊。爸不是把一筐草倒在羊周圍,憑它隨便去喫,而是把拉拉秧、灰灰菜擇出去,再一把一把地餵給小羊,那叫一個精細。有時媽都生氣了:“我這飯都做完了,你一隻小羊還沒喂完,書呆子!”爸教過幾年小學,說話做事都帶着點書卷(書呆子)氣。

媽媽喜歡爸爸,除了當時小夥挺帥之外,還就是相中了他身上的書卷氣。

爸給羊飲水,也很細緻。剛從井裏壓上來的水,得曬上一兩個小時,再飲小羊,他說怕地下水寒着小羊。媽說:“他對自己都沒這麼在意過。下完地,一身汗,面紅耳赤的,壓瓢井拔涼,咕咚咕咚就灌下去,跟灌耗子窩似的。”

在爸的精心照料下,小羊一點一點地長大,到年底,就長成了一隻大羊。家裏決定宰羊過年,宰羊的活兒自然落在了爸爸身上。

一大早,媽就把磨好的刀交到爸手上:“我燒水,準備歸置羊下貨;你去把羊宰嘍。”爸爸接過刀,就像接過一捧火炭,哆裏哆嗦,哆裏哆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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