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覺夏和胡喬木 1 2 3 4 5 6 7

文/紅耳兔小姐姐

文章插圖:電影《匆匆那年》

1

方覺夏,是我曾經以爲自己會愛到地老天荒的人。

上大學那會兒,我很窮。方覺夏是我們的班長,他在登記需要申請助學貸款名單的時候,特意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有憐憫,惋惜和欣賞。

雖然我考了專業第一,但我穿着一條灰棉布的褲子,還有一雙爛底的鞋。

方覺夏後來處處照顧我,有任何助學金、獎學金的機會都不忘報上我的名字,還積極幫我拉家教的活兒。其中有幾個是他特意讓給我的。

他也很窮。他說,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可以在麥當勞喫到撐。

我笑他夢想小得跟針尖一樣。他也不惱,好脾氣地任着我瞎講話。

後來我說着說着有些忘形了,很不矜持地說,方覺夏,我喜歡你。

是的,有誰不愛溫良的少年,特別是在你孤單無助的時候,任何一點火星就會燒成燎原之勢。

方覺夏沒有很意外,他溫柔地俯下身,吻住了我。

這個猝不及防的初吻,把我炸得靈魂出竅。我雙手圈住他的脖子,身體像蛇一樣柔軟。

愛情,就是這時候,在我身體裏安營紮寨。

我也是從這時候開始,愛他愛得要死。

2

大學的時光,現在想來,真像是無時無刻都蒙上了一層濾鏡。我的方覺夏,無論做什麼,都那麼有趣。

方覺夏的高數學得好棒。

方覺夏做題的樣子好酷。

方覺夏笑起來,整座城市都亮了。

那時我們一起上課,一起喫飯,一起做家教。他每次把我送到教課的地方,然後自己再奔去另一家。

授課結束後,他準時出現在樓下,挎包歪歪斜斜地吊在身上,手裏摟着一大摞書。

他的鞋子看起來沾了一些泥土,頭髮略顯油膩,但是沒關係,他拉我入懷的時候,我覺得全世界的幸福都朝我紛至沓來。

大四的時候,方覺夏簽了一份深圳的工作。我成功保研。

那年深圳的夏天,熱得能將人融化。方覺夏穿着廉價的襯衫和西褲,開始揮汗如雨地上班。

他從底層的產品設計師做起。

我離研究生開學還有兩個月,就一直躲在逼仄的出租房爲他洗手做羹湯。

因爲捨不得昂貴的空調費,我總是不停搖着蒲扇,或者趁買菜的時候,跑去小區不遠的麥當勞蹭冷氣。

麥當勞裏,無論什麼時候都人滿爲患。許多人拖家帶口其樂融融地啃着漢堡和雞腿。

我看着看着,就一個人傻兮兮地咧嘴笑。我在想着有一天方覺夏在麥當勞喫到走不動路的樣子。

到了下午五點左右,我會提着菜籃回家。開門時,廚房裏的蟑螂聞聲逃竄。我很怕,但還是裝腔作勢地舉着鞋底,追着跑。

方覺夏經常加班,我的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深夜等我一覺醒來的時候,方覺夏坐在牀對面,憐憫地看着我。

他時常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胡喬木,你跟着我受苦了。”

可我一點都不覺得苦。我一想到以後要跟着方覺夏過一輩子,一股暖意就從我的心臟竄到四肢。

他是我最愛的人啊,就算是此刻讓我跟着他去撒哈拉流浪,也是甘之如飴的。

3

兩個月後,我要回學校唸書。

方覺夏送我到火車站。我摟着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方覺夏眼眶也紅紅的。

他說:“乖,喬木,我隨時會去看你。”

火車載着我,漸行漸遠。

研究生的日子,我繼續四處兼職,還要上課,做實驗,寫論文,見導師。日子奔波而平靜。

方覺夏的工作還是一如既往的忙。很多個夜晚,我好不容易打通他的電話,總會聽到疲倦沙啞的聲音響起。

“喬木,乖,早點睡,我還要趕設計稿。明天一早就要交給老闆。”

我沒再講話,我一直都很乖。我把手機藏在枕頭底下,害怕錯過任何來自方覺夏的消息。

研二的上學期,實驗做得不是很順利,我晚上崩潰大哭,給方覺夏打電話。第二天一早,方覺夏出現在我的宿舍外面。

他頭髮凌亂地散開,襯衫皺巴巴的,皮鞋上沾滿了灰塵,身邊還拖着一個行李箱。

他說,他是出差的路上,臨時買了飛機票拐過來的,一夜沒睡。

我撲上去,眼淚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方覺夏說,喬木,我好想睡覺。

我帶着他去了學校附近的招待處。環境簡陋,只有一牀一櫃。

方覺夏笑笑說,自從工作以後,住的都是公司安排的五星級酒店,住這裏還真不習慣。

這是方覺夏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示自己的喜惡。

我突然意識到,方覺夏其實已經不一樣了。這種感覺怪怪的。不過後來方覺夏還是倒頭就睡了,我坐在牀邊拉着他的手。

他的手微涼,我幫他重新裹了裹薄被。不一會兒,他發出輕微的鼾聲,我把頭埋在他的臂彎,像一個小孩。

我緊緊抓着他。就算此刻他就睡在我的身邊,我仍覺得心頭空洞虛無。

或許,愛一個人太深,就是容易患得患失吧。

4

後來,研究生畢業。我迫不及待地簽了一家深圳的設計院,像歸途的候鳥,振翅高飛。

方覺夏說他工作很忙,抽不開空去車站接我。鑰匙就擱在門口的鞋盒子裏。

我毫不在意,一個人拖着兩個碩大的行李箱加上一個鼓鼓的揹包,滿頭大汗地推開了方覺夏的出租房。

他早就不住剛畢業那會的那個老破小了,而是搬到了一個環境不錯的新小區。

出租房裏家電一應俱全,廚房敞亮。我懶洋洋地倒在沙發上,開足了空調,在一片微涼中,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我發信息問方覺夏什麼時候回來。

他許久沒有反應。

我起身開始做飯。因爲身處高層,廚房的窗戶外邊,可以看見高樓林立,萬家燈火。

我突然想到方覺夏最喜歡喫我做的紅燒魚,於是匆忙下樓去對面的菜場。

那時的我,身披煙火,滿懷歡喜。

再往前三十米,就是小區的東門了。我依稀看見方覺夏從一輛車裏鑽出來。

我驚喜地加快了腳步。這時候,有另外一個人也從車裏鑽出來,是一個女人。

我停止了腳步。

那女人穿着細長高跟,披着長髮,腰肢扭得春滿人間。而不遠處拎着菜籃子,穿着棉布短袖的我,像個十足的柴火妞。

方覺夏穿着一身精緻的襯衫,頭上噴着髮膠,一絲不苟,很陌生。

我以爲我看錯人了,小心翼翼地挪過去。昏黃的路燈下,方覺夏就在我幾米遠的地方。

我在熱氣騰騰的夏日傍晚,猶如墜入冰窟。

方覺夏也看見我了。他的眼神有一絲慌亂,一絲猶豫。但他沒有朝我走過來。

我像一個罪人,縮着脖子低着頭,灰溜溜地回去了。

後來每當我回想這一段往事,總爲當初懦弱不堪的自己而羞愧。

可是怎麼辦呢,從小我就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姑娘,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嚇得不知所措。何況這一瞬間,我的夢想,我的信仰,我的愛情,全部崩塌。

那麼,讀者啊,請允許我小小的膽怯吧。

5

路還是來時的路,人卻已經不是從前的人。

但我還是從小區的另外一個門,拐到菜場買了一條鯽魚。鯽魚在我手上從一開始的瘋狂掙扎,到後來奄奄一息。

我覺得自己就是那條垂死的魚。

方覺夏還沒有回來。我開始洗魚醃魚,切蒜剁蔥。

魚終於死成了一灘沒有知覺的肉。

油燒滾燙了,魚下鍋,炸出點點油花。不一會兒,該放鹽了,我手一抖,鹽放重了,趕緊手忙腳亂地用鍋鏟撈出來一點。

可是鹽很快和湯汁融爲一體,我一丁點沫兒都沒有撈起來。

崩潰就在這一刻來臨。我關上火,扔掉鍋鏟,蹲在廚房哭得聲嘶力竭。

我這麼努力有什麼用,感情沒了就沒了,就像鹽融進了水裏。

其實,方覺夏的旁逸斜出,在無數個打不通的電話裏,早有端倪。只是我自己要做一隻不死心的鴕鳥,把整個腦袋塞進沙堆裏,然後假裝世界和平。

不知哭了多久,有些疲憊,我蜷縮在沙發上,昏昏睡去。

睜開眼,方覺夏坐在我的對面,眼神悲憫。

我突然很討厭這個眼神。

我把抱枕扔過去,聲嘶力竭地吼:“滾!”

方覺夏沒有動,像一個悲傷的雕像。他小聲說:“對不起。”

我真想用一塊抹布塞住他的嘴!

我纔不要什麼對不起,我要他坦蕩蕩地告訴我,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誤會。他是清清白白的。

方覺夏把頭垂在胸前,像一個做錯事情的小孩。

“爲什麼啊,爲什麼,我們在一起六年,六年啊,你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你說過的,你要給我好日子的。我到底哪裏比不上她?”

我還是忍不住講出了這句話。

雖然我知道,當自己醋意翻湧地去跟另一個女人爭高下的時候,就已經輸得再無翻身的機會。

方覺夏不看我,曾經總是有些凌亂的頭髮,此刻因爲髮膠的緣故,倔強地挺立着。

我突然很厭惡這樣精緻的方覺夏。人一旦精緻,就容易利己。

我想,當初我愛到骨子裏的方覺夏,真的已經死了。

6

我跟設計院推遲了入職報到的時間。再後來的一個月,我像遊魂一樣出沒在方覺夏的出租房。

有時候我很平靜,有時候我又歇斯底里。我揪着方覺夏,不停追問他出軌的細枝末節。

其實故事沒有那麼複雜,就是方覺夏在一個醉酒的晚上,跟那個女人滾了牀單。然後她懷孕了。方覺夏決定當一個負責的父親。

於是他只好不要我了。

我被一個還只是肉團的生命打敗了,且片甲不留。

方覺夏很多時候,總是一個人沉默地躲在陽臺抽菸。只有一個晚上,他在衛生間,一邊洗澡,一邊哭,很隱晦。

但我的心像被凌遲。我不想我愛的人那麼痛苦。

第二天是週末,我約他出來喫飯。方覺夏問我,去哪裏。

我說,麥當勞。

方覺夏很喫驚:“現在我已經有錢了,不用去那麼寒酸的地方。”

“不,就那裏。”我的語氣不容商量。

週末的麥當勞店,還是一如既往地人滿爲患。我點了一堆的喫食,鋪滿了整整一個桌子。

我讓方覺夏喫點,他說已經戒了高油高鹽的東西。

我就一個人先動手了,喫得狼吞虎嚥。方覺夏安靜地看着我。

漸漸地,方覺夏的眼神有些潮溼。

我口渴了,喝了一整杯冰可樂。胃開始有點脹痛,但我還是拿了菜單繼續點。

方覺夏按住我的手。他說,喬木,別這樣。

“你不是說,你此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喫麥當勞喫到撐嗎?那時候我就把你的夢想當成了自己的夢想。怎麼我還記得,你卻忘了? ”

方覺夏鬆開我的手。他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句話真沒意思。

我把手中的炸雞腿扔在桌上,冷冷地說:“方覺夏,你是對不起我,但也不要再扯什麼醉酒造一個孩子的戲碼了。你只是不愛我了,就這麼簡單。你大方一點承認,我還會當你是個男人。可是你這樣遮遮掩掩的,只會讓我更噁心。”

方覺夏的臉有些發白:“孩子是真的。”

“對,孩子是真的,但不愛的心也是真的。”

方覺夏閉嘴了。

我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愛了六年的男人,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我起身,走出了麥當勞。

7

麥當勞的門口,人流衝撞得我打了踉蹌。方覺夏奔出來扶住了我。

我掙脫掉,然後獨自走向另一條街。

快要拐彎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方覺夏還在麥當勞的門口。

我多想此刻時光倒流,還是六年前,方覺夏穿着發白的牛仔褲,頂着凌亂的頭髮,對我說,喬木,我們去喫麥當勞吧。

那我一定會飛奔過去,像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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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耳兔小姐姐,一個專寫愛情故事的老少女。

故事首發於公衆號"紅耳兔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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