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行青藏之脱土山奇遇

    二零零三年春,青海马海工区,钾肥厂到矿区的半路上。我们焦作公司的一辆自卸车被砸了,驾驶室惨不忍睹,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地上有,工作台上也有,一张二零零四审验标志还粘着玻璃渣垂在那里,方向盘上,左侧门帮上,一团又一团的血迹。


来青海以前,我们这支车队是在河南老家干活的。当年堪称焦作地标的三维商业广场,在建造之初地下几十米深的土基就是我们车队连挖带运弄完的。当时挖出来好几条钢筋混凝土的地道,不知做什么用的。

不过当时弄得民怨沸腾,十几辆车子抛洒扬尘、狼烟四起,泥土石块滚得哪里都是,把繁华的民主路糟蹋的像是开了个石料厂。有一次,我在得运开的九号车后面远远跟着,经过建设路的铁路时,他的后门突然打开了,一块磨盘大石头滚落下来,差点砸到后面一辆奥迪车,多亏那个司机把式好,一把方向躲开了,超过得运后指着他就是一顿叫骂。

一个月后,土方活儿结束了,非典愈发肆虐,在本地混不下去了,老板准备领着我们长途跋涉去青海。离开家以前,他曾经说过一句话,让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伙计们,啥叫老板,老板就是比你们有钱,你们到外面好好干两年,混好了,我给你们打工。

也许是他说的话触动了我,程咬金还说过,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样的豪言壮语,自己就不能到外面闯一闯,见识一下。

不过这毕竟是抛家舍业出远门,而且一走就是一年,始终有些事萦绕在心头,放心不下。

一是孩子们的学习,两个儿子都还在上小学,我们从大南坡搬到城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有点出息,我走了,缺失了父爱,学习会不会受到影响呢?

二是青藏高原是高海拔地区,气候寒冷干燥,自己会不会有高原反应呢?车队老板说了,到了格尔木适应几天,有高反的报销路费可以回来,没有高反的必须得坚持干到年底。

想想也是,一辆车两个司机,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半个月轮换一次,谁要是想家撩挑不干,方圆百里都是无人区,去哪里找替补司机呢?

其他的我不担心,挣钱养家,去哪里干不是干,自己就是吃苦受累的命,最害怕自己会不会有高原反应,听人说肺活量大的人一般没事。等待出发前的几天中,我经常让妻子看着表,自己将头扎进水桶里,屏住呼吸,试试到底能憋多长时间。

该来的总会来,早上得到车队通知,明天出发。那一天之中,我都在忙忙碌碌的干活,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买来了角钢,把小商店的卷闸门重新加固了一番;

厨房通向院子的下水管子太细,经常堵,我用工具把油渍残渣通的净净的,又烧了几壶开水冲洗了几遍;担心到了雨季出水不畅,我把院子外面的渗水池淘了淘,屋里接触不好的开关也换了;又把十几包麦子从一楼背到二楼,铺上塑料布,摞好扎紧。下楼后又想到,如果妻用麦子换面,一百多斤的包她肯定扛不动,于是又重新分开,装了十几个半包,背起来也轻便,一个大人两个孩子,这么多麦子肯定能吃到过年,到那个时候我就回来了。

晚上,妻做了许多菜,摆了一桌,一家人吃了次团圆饭。饭后,她又将装好的行李重新拿出来,放了一地,一件一件的再装进去,唯恐漏掉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揹着沉重的迷彩包离开了家门,妻要去送我,我不让,她的眼中含着泪水,莹莹的,却没有流下。我知道,如果看到我乘车离开时,她会比现在会更加伤心,不管怎样,此时的我还能留给她一个背影。

清晨,春寒料峭,路上的人很多,上学的孩子开心快乐,上班的工人行色匆匆。

揹着行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心里酸酸的,感觉别人像是鸟儿,暮色中可以归巢,自己像是片叶子,飞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家。

走到清真寺旁的公交车站时,我看见两个矮矮的身影倚靠着站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脸儿冻得红扑扑的,留着清清的鼻涕,那是大儿子世林和小儿子世杰。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我问。

“爸爸,我们去上学,正好路过这儿!”,大儿子响亮的回答。

“哥哥不让说,其实,我们就想送送你!”小儿子用冻红的小手擦了擦鼻涕,说了真话。

我的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紧走两步,把他们拥入了怀里。

到了公司,人已经基本来齐了,一辆车俩个司机,十三辆车却来了三十个司机,老板说是备用的。马村、中站、武陟哪个区县的人都有,虽然不是一个地方的,相距却不远,而且拉土方时早就熟识了,眼镜、老刘、三蛋、卫星还有中堂哥等等,见我来了,都纷纷打着招呼。

公司一角站着几个人,有负责汽车修理的是吴桐,补轮胎的披肩发小李,电焊建国,做饭的大师傅一位是封丘的,人送外号“一把刀”,也不知道手艺咋样,名字却挺邪乎的,另一个是我们马村区的,老板的亲戚,听说在市里摆过夜市摊。

办公桌旁还有两个大个子,一个在桌上坐着,唾沫星子乱飞,正在海吹着什么,听说是来自温县的弟兄两个,孟老大和孟老二。虽然不熟悉,看着模样倒挺憨厚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活宝却闯出了一件惊天的祸事,几乎酿成汉回群殴的血案,最终让我们不得不离开低海拔的马海工区,远赴一千多公里之外、四千八百多米的高的藏北安多。

简单的安全动员会结束,发车,从一挂炸得不亦乐乎的万字鞭旁边鱼贯驶过,右转上建设路,一路向西,出发了。

我驾驶的是九号车,这个数字吉利,而且八号十号车是中堂哥和红军开的,自己夹在当中,在路上也有个照应。坐在副驾驶的搭档是滑县的一个小青年,还没有成家,头发卷曲黄黄的,人家都喊他黄毛,是胎带的那种自然黄,不是染的,有眼色,很勤快。

我们星夜兼程一路奔波,人歇车不歇,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一个劲儿的跑,出河南,过潼关,进甘肃,到达兰州,当时的连霍高速还没有贯通,时断时续,有时候走国道,有时候上高速。在兰州的外环休整时,得到了青海下雪的消息,现在将近四月底了,家里面已经开始热了。

出了西宁几十公里就到了湟源,在这儿有两条路,一条是国道315,是青海湖北线,通向新疆,一条是我们现在走的109国道,经过青海湖南岸,一直可以行驶到拉萨。

青藏公路从柴达木盆地南缘直直的进入西藏,地形地貌没有川藏公路大起大落的险峻。可是,自然区域却又着纷繁复杂的变化。

如果你经历过青藏线的自驾游,或者乘火车进藏去拉萨,多少应该有些与我相同感受。西宁到青海湖之间与途经的陕西甘肃所特有的黄土高原地貌极其的相似,属于东部季风区;从青海湖西到昆仑山口,是广袤无垠的柴达木盆地的极度干旱区;而从昆仑山口一直到所有人都向往的朝圣之地拉萨,却属于雪山林立的高寒区。

对我而言:“一朝踏入青藏线,魂牵梦绕几十年”。每当想到这里,思绪就如波澜起伏的海浪,无法平息!

高大神秘、可望又不可及的万祖之山昆仑山,突然又横亘在我的面前;犹如莲花宝座般喷涌的王母圣泉,四季飘雪的、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唐古拉山口;在那寒风凛冽的宗加路口,我一个人茫然无措不知何往;梵乐声声,仿佛又看到湛蓝的天空,伸手可触的白云,还有那些沿着公路一步一叩的朝圣者,他们用佝偻的身躯丈量着青藏大地,顶风沥雪,只为倾听从逻些心中传来的呼唤。


出了青海湖,就是橡皮山,翻过山后,车队就进入了茫茫戈壁,狂风卷起黄沙,遮天蔽日,没有树木,没有飞鸟,仅仅看见些许矮草在风中苦苦挣扎,车极少,人亦难见。

青藏公路,宽度虽然窄一些,但路面极好,修长笔直,风小时,一望即可远眺数十公里,特别壮观。

经过都兰、巴隆后,路上就有了积雪,有一乍多厚,远眺脱土山,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席卷着雪沫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来到脱土山顶,见到一辆半挂车孤零零的伫立在雪野之中,距离车子百十米的右边道路上,胡乱堆放着一些充当警示标志的石块,那辆车是老板雇佣郑州某个运输公司的,拉了一台沃尔沃挖掘机。

押车的小王是老板的亲戚,属于文艺范青年,拉土方时我们就认识,他负责给司机发车数票。小伙子人不错,爱说爱笑挺很阳光,不过却留着女人一样的长发。前天就是他打的电话,说车子坏在半路了,让我们捎汽车配件。

车队距离抛锚的车子越来越近,刺目的雪野中,看见一个白色的物体在来回的走动,心里感觉有点惊奇,难道是藏北雪娃现身了?

近前一看,不由得大跌眼镜,这分明是一个人又不像是一个人,他的装束太离奇了:全身用卫生纸一层一层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我看了半晌也认不出这人是谁,后来看到脑后那束冻僵的头发,才断定他就是小王。

我打开了车门,拉着他钻进驾驶室,抱着我就哭啊,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比丢了十万块钱都委屈,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原来,离家以前,家里面已经热了,他不听别人善意的劝阻,只穿了一件随风飘逸的单衣单裤就进藏了,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他们一行出了陕甘进入青海,前半段路可以,白天阳光明媚,他第一次见识塞外美景,坐在副驾驶上又是唱呀拉索,又是举着拍照;到了晚上,虽然夜半风凉,冷了可以吹着暖风,还能对付。


谁知道,汽车上了脱土山就出现了故障,鼓捣了半天怎么也打不着火,半夜又降了一场大雪,两个司机缩手缩脚的挤进卧铺,盖上了仅有的一床被子。留下一个小王没着没落,又没有御寒的衣物,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他本来想给两个司机大哥说说,进卧铺里面挤挤,可是看见那两位的块头一个比一个大,六十公分宽的卧铺挤得连个针也插不进去,两个人好像同性恋一样,抱着对方的臭脚躺着,四只眼睛爱莫能助的看着他。

无奈之下,他只好打消了叠罗汉的念头,四处打量踅摸,好不容易在副驾驶的角落里翻出几大卷卫生纸,于是,如获至宝的把它们一层又一层的缠在身上,含着泪水将自己裹成了木乃伊。

晚上,到达格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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