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報復

三月的一個傍晚,失蹤多年的肖帆突然來到了家中。他的出現讓我意外,還有那麼一會慌亂,甚至感覺在夢中。

看他現在的樣子,長頭髮變成了平頭,下巴上也沒有了像一堆亂草的鬍子,還戴了一副金絲邊眼鏡。

一身黑色的西裝,內裏是白色的襯衫,打着棗紅色的領帶,不但英俊瀟灑,還有紳士的風範。他使我想起三十四年代黑白電影中的男主人公,令人有了時光倒流的錯覺。

從肖帆的着裝看,他應該從事一份非常體面的工作,不再是那個無業遊蕩的青年。

肖帆夢想當個畫家,卻沒有畫出一副像樣的作品,卻還自認爲有大家的風範。

我看他就是在荒廢人生,勸他要腳踏實地,少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還幫他找過工作,可他拒絕了,他說不喜歡別人的同情。我說他連個普通的美術學校都沒有考上,還妄想要當畫家,不覺得天真可笑嗎?他說我不懂他,只會嘲笑他,如果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他說會去德國。

我曾聽肖帆說過,他有個叔叔在德國。他叔叔在北京上大學的時候,跟一個從德國來的女留學生相愛,畢業後,就隨她去了德國,算是做了上門女婿。

“很久不見,你好嗎?”肖帆充滿溫馨的問話打斷了我的疑惑。

我忙點頭說,很好,一切如昔。其實我應該先問他,這些年是不是在德國,是否已經結婚,關於他的一切都想知道。

肖帆笑着接過我遞過來的茶杯,說:“那就好。”緊接着他問:“你還記得上島咖啡屋嗎?”

我回道:“當然記得,不過已經關門歇業了,因爲生意不好。”

回想幾年前,肖帆要請我喝咖啡,就在上島咖啡屋。當要付賬時,肖帆像如夢初醒一般,用手摸着口袋,那一臉尷尬的表情令人難忘。

“我把這隻手錶壓到這裏,明天我拿錢來取。”他跟服務生說。

服務生不客氣地說:“沒有錢來喝什麼咖啡?我們店從來沒有壓東西抵錢的事。”

服務員的聲音很大,引來不少人目光。

我忙掏錢付賬來解圍。事後我責怪肖帆,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連瓶礦泉水都買不起,還去喝咖啡?再看你的穿戴,就像個叫花子,害我跟着一起丟人。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如果還開着門就好了。”肖帆遺憾地說。

我笑笑說:“難道你今天突然光臨我家,是爲了請我去喝咖啡嗎?”

“我從德國回來最主要的是很想念你。想你曾經怎麼對我,很難忘記,所以就這樣冒失的闖到了你家。”

果然去了德國。

我笑笑說:“沒關係,我媽不在家,就我一人。”緊接着我又說:“看來這些年你在德國混的不錯。”

“馬馬虎虎,很幸運,沒有餓死,託你的福。”

這話聽着讓我彆扭,不知該怎麼迴應他。

“看,我給你帶的禮物。”肖帆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漂亮的四方盒子,然後遞給我。

我接過盒子,不敢打開看,怕裏面會是求婚戒指,那可怎麼辦,拒絕會傷害他的自尊,接受似乎很兒戲。我知道肖帆一直喜歡我,以前是太窮,他沒有勇氣表白。可我一直把他當成朋友,說心裏話,根本瞧不起他。看來他已經打聽到我還沒有結婚,目前還是單身。

“我現在最想聽聽你在異國他鄉是怎麼奮鬥的,是否已經實現了理想。”我把盒子放在茶几上,轉換了一下話題。

肖帆說:“那年冬天,我父親向我發出警告,說我再不去工作,就跟我斷絕父子關係。我一憤怒,就去了德國,到我叔叔的公司裏打工。”

“你在德國一定有不少難忘的經歷吧,說給我聽聽。”

肖帆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拿出一支點燃上,剛吸了一口,又掐滅了,可能是因爲在我家。他現在居然也會抽菸了,也許德國啤酒也喝過不少,會醉醺醺的在馬路邊晃盪。我對肖帆的印象似乎沒有變。

“你知道德國的漢堡市嗎?”肖帆問我。

“當然知道了,跟柏林一樣有名氣。”我回道。

“我叔叔的公司就在漢堡市郊區luneburg小鎮上。那兒的風景猶如江南。鎮中心有一座教堂,還有一座橋,橋兩側水位的落差使得潺潺的流水終年不息,沿着河岸往東再走幾步就是一片沒有被破壞的原生態楓林。 特別是秋天,小鎮的景色更加迷人,金黃的楓葉鋪滿了山崗……

肖帆開始向我介紹異國的風土人情,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德國漢堡的美麗風光,不禁插言道:“這樣的景色,你畫了嗎?”

肖帆嘆口氣說:“我叔叔不停地讓我幹活,我就像舊社會地主家的長工一樣,他說是讓我學習,等他死後,讓我繼承他的公司。”

“你叔叔沒有兒女嗎?”我問。

“沒有。說起我叔叔的婚姻,也挺悲哀的,第一個老婆背叛了他,第二個老婆忍受不了他的脾氣離婚了。我叔叔只要一喝酒,就會像個瘋子一樣,會罵人摔東西,還會去紅燈區找女人玩樂。說實話,我很怕他,不敢做錯任何事,連畫畫都不敢。”

“你放棄不可能實現的理想也好,要知道你很難成爲梵高和畢加索。”

我的直言不諱,大概刺激到了肖帆內心深處的渴望,他紅着臉說:“我知道你一直都瞧不起我,我的理想對你而言只是個笑話。”

我呵呵一笑說:“我是個現實主義者而已,其實你的理想挺偉大的,只是難以實現罷了。”

肖帆也笑了,說他去德國後,追求的理想徹底擱淺了,每天都在叔叔的命令下幹活,不過慢慢的找到了自我。接着他又開始給我講luneburg小鎮的風景。

“每天只要到了傍晚,教堂的鐘聲就會準時響起,夕陽的霞光漫過整個小鎮,人們悠閒地喝着咖啡,或漫步在彩石小道上。當整個小鎮變得朦朧詩意的時候,會有一種對自然的敬畏之感。”

肖帆說到這裏停頓下來,眉頭皺起,臉也變得嚴肅起來。過了一會,他繼續說:

“小鎮的交通秩序非常好,很少看到交通堵塞的場面,而且駕車者都很守規矩,都很有禮貌。如果你在路邊想穿越馬路的時候,正在前行的車會停下來,司機打着手勢示意他先行,連喇叭都沒哼一聲。你知道嗎?這麼好的交通秩序,我叔叔居然在過馬路時被車撞死了。”

肖帆由此陷入了沉默。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也許他應該抽支菸,於是我拿起被他掐滅的那隻煙:“抽吧。我挺喜歡聞煙味的。”

“我沒有煙癮,可以不抽。”

肖帆又解釋說:“我剛到德國時,人生地不熟,也不會德語,不工作時,一個人在小鎮上游蕩 ,或者呆在屋裏睡覺。也學會了抽菸。孤獨的時候,會抽菸,在煙霧繚繞中打發着時間。”

“你叔叔的公司怎麼樣?”我忍不住地問。

“當然是我接手管理了,算是繼承吧。”

肖帆此時的表情有得意之色,顯然,他現在有錢了,也許已經是富翁級別的人物。

“公司欠了不少債,我叔叔還有賭博的習慣,但我不知他欠有賭債。他死後,討債上門,我才知道,他是故意讓車給撞死的。”

“那怎麼可能呢?難道他是有意去撞再行駛的汽車嗎?”

“也許是這樣。他把一個要破產的公司留給了我,讓我去闖道道難關,自己去天堂躲債了。曾有一段時間,我差點要自殺。”

我發現肖帆對叔叔的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悲傷,印象中他不是個沒有人情味的人。好歹叔叔收留了他,不然他現在會像窮困潦倒的梵高一樣,死在自己的理想裏。

“可不可以這樣說,你現在就是從國外回來的成功人士?”我突然有些鄙視肖帆,他又顛覆了我對他的認識。

肖帆哈哈一笑說:“就算是吧。不然我哪有臉回來見你。要知道你是個瞧不起窮光蛋的女人。記得上中學的時候,你罵過我是小癟三,還嘲笑過我是條哈巴狗。”

肖帆的話變味了,讓我越加的感到不舒服。

這時只聽他又說:“我要把那個上島咖啡屋買下來,這也是我這次回來的一個目的。”

“怎麼?不在德國當公司老闆,要回來當咖啡屋的老闆?”我驚訝地問。

“我要一掃當年在咖啡屋留下的恥辱,德國的老闆我要當,這咖啡屋的老闆我也要做。”

“你變了,真的變了。”我此時看着肖帆,感覺他就像個陌生人一樣,讓我不寒而慄。開始的親切和喜悅蕩然無存。

肖帆說:“曉雨,要我怎麼說你纔好呢,你還是那麼的天真幼稚,對,你還是天使,我變成了撒旦。”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很恐怖。

“我現在想知道,你今天來我家幹什麼?如果不是敘舊,請你馬上離開。”我有些憤怒。

肖帆站起身,說:“幾年前,那個肖帆已經死了,可以說你就是殺死他的兇手。”

我震呆了,看着肖帆打開門,消失在視線內。

過了好久,我纔回過神來。拿起茶几上的那個四方盒子,打開來看 ,不是我認爲的求婚戒指,而是摺疊着一張百元美鈔和一張紙條。紙條上面寫着:咖啡錢。

我再次震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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