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裏藏了眼淚。
葉子七歲那年，父母大吵了一架。她只記得，母親砸碎了花瓶，父親揪着母親的頭髮對母親拳打腳踢，她害怕得大哭大叫，引來父親一陣陣罵聲。
她跑進房間，蹲在一角，緊緊地抱着自己，外面不時傳來各種物品和地面撞擊的聲音，她捂住耳朵，感受着地面傳來的絲絲冰涼。
良久，世界終於安靜下來，母親拉着行李箱走了，父親坐在沙發上，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後來，她總是哭着鬧着要見媽媽，父親嫌她吵鬧，把她扔給了在鄉下的奶奶。
奶奶是一個聰明能幹的人，爺爺去世後，她一個人打理着所有田地，種些蔬菜糧食換些錢。
奶奶每天五點就起牀，葉子也跟着起牀，因爲她害怕一個人睡覺。喫過早飯後，她總喜歡一個人坐在小院子裏，盯着面前的銀杏樹，一盯就是一整天。
奶奶叫來隔壁的小男孩帶她一起玩，她扭過頭誰也不願理。
無奈之下，奶奶只得帶着她一起出門。奶奶在田地裏忙活時，她就坐在田間地頭，一坐又是一整天。
村裏的小孩背地裏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有的叫她啞巴，有的說她沒爹孃要。似乎，小孩的世界就是這樣奇怪，不和自己一起玩的就應該受到排擠。
後來，他們不光背地裏說，還當着奶奶的面說，每次奶奶都認真地解釋，但小孩頑皮，本就只是爲了嘲笑一番，又怎會真的在意解釋，她拉上奶奶的手就走，不願理會這些難聽的話。
帶着暖意的陽光每天都如期而至，但她心底的冰山卻從未融化，直到有一天，奶奶家門口出現了一隻髒兮兮的小貓，她蹲下來，盯着小貓，小貓膽怯地看着她，隨時都有可能跑掉。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沒人要的小貓，父母都不要她，其實那些討厭鬼說得對，她就是沒人要的小孩，只有奶奶不曾嫌棄過她，她突然有點想哭，但又怕奶奶也不要她了，只得強忍着淚花，硬生生地憋回去。
她慢慢地撫摸小貓，然後抱起它，小貓竟也沒有反抗，任憑她抱在懷裏，一人一貓坐在小院子裏盯着銀杏樹，又是一個下午過去。
奶奶回家後，和她一起把小貓洗乾淨，再用毛巾擦乾，這才發現，這小貓竟是白色的，還格外好看，之前黑溜溜的一點看不出來。
02
她和小貓每天形影不離，她走到哪，就把小貓帶到哪，晚上睡覺都帶着它一起睡。奶奶告訴她得把小貓帶出去走走，貓喜歡到處跑，不喜歡在家裏憋着。
於是她開始帶着小貓出門，每次都繞着村子走一圈然後回家。有了小貓後，她臉上的笑容漸多了起來，還時常對着小貓說話，奶奶也放心了些。
她會對着小貓說那些開心的，不開心的，期待的，懷念的……，小貓還會時不時地叫兩聲，她且當做它聽懂了她的話。
有了小貓後，她和奶奶之間的話也多了起來，她會請教奶奶怎麼照顧小貓，奶奶閒時就教她怎樣給小貓梳理毛髮，怎樣給它洗澡……，她一絲不苟地學起來。
她常常抱着貓，看着從銀杏葉的縫隙中灑進來的陽光微笑。
如果日子能一直這樣慢慢走下去，那也是甚好的，但生活從來就沒有如果。
正當她在小貓的陪伴下慢慢走出自己畫的牢籠時，在一個清晨醒來，小貓突然不見了。
任她找遍家裏每一個角落，都不見那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奶奶也陪她一起找，一整天下來，村子都找遍了，還是沒看見那熟悉的身影。
她想哭，可她怕，怕奶奶也不要她了，她把自己關進房間裏，悄悄流淚，即使哭，也不敢發出聲音，任淚水慢慢劃過臉龐，沾到嘴角，苦澀的味道傳來，她很討厭這樣的感覺。
傍晚，奶奶回來時又帶回來一隻小貓，可她知道，這不是她的那隻，這可能是別人弄丟的小貓，會有人等着它回家。
她又變成了一個人，一個人坐着，一個人看天空，一個人盯着銀杏樹，一個人在歲月裏走成孤單的模樣。
03
八歲那年，父親把她接回了城裏，儘管她並不想回去，可奶奶說，你得去上學，讀書才能去更遠的地方。
她想逃離這一切，所以她要去更遠的地方。
和她同一個班的孩子都比她小一兩歲，再加上她不愛說話，閒時只喜歡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發呆，她又成了同學們孤立的對象。
從小學到高中，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一羣人太吵鬧，一個人正好，可以安安靜靜做所有事情。
高中時父親已經和另一個女人結婚好幾年，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孩，他們纔是一家人，葉子時常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那個家裏。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住校，儘管食堂的飯菜並不好喫，她也不願待在那個於她而言沒有一絲溫度的家裏。
週末她仍舊留在學校，時常買一些小零食，帶到學校的噴泉邊喂金魚。盯着水面倒映出的藍天白雲，看着金魚們費力地爭搶食物，就能度過一下午。
某個平常的週日下午，陽光依舊，微風依舊，她也依舊，只是旁邊多了一個男生，他拿着麪包在喂金魚，魚都跑他那去了，葉子覺得有些無趣。
正欲離開，面前突然出現了半截面包，他對着她微笑：“一起喂吧。”
心裏想着還是離開比較好，畢竟她不擅長與人交流，手卻接下了麪包。
這下卻不得不想些話題來應付這尷尬的局面，好在，那男生在她想到話題之前說話了：“你爲什麼每週都在這喂金魚？不回家嗎？”
儘管葉子覺得他只是一個陌生人，沒必要回答這些問題，但若讓她來想聊天的話題或兩人就這樣沉默着，她會更加難受，也就一五一十地說了：“我父母離婚了，我爸和後媽有自己的孩子，我不喜歡和他們待在一起。”
“這樣啊，那你爲什麼不和班裏的人一起玩啊？爲什麼總是一個人？”男生繼續問道。
“一個人比較安靜。”
“那或許你該嘗試一下不那麼安靜的世界，有時候熱鬧一點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糟糕，不嘗試怎麼知道呢？不如就和我做朋友開始吧。”男孩微笑着看她。
她有一瞬間的晃神，自己有多久沒見人這樣對自己微笑了，或許是該嘗試一下和其他人接觸了，但她也怕，怕不善交際的她會把事情搞砸，傷害到不想傷害的人。
“我是個不會聊天的人，如果你願意和我做朋友的話，謝謝你。”葉子答道。
“哈哈，那就說好了，朋友間當然得一起喫飯了，等會你得陪我去喫飯。”男孩彷彿什麼奸計得逞一般。
“嗯。”
兩個人相處的日子裏，他時常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她依然安安靜靜，聽他講那些有趣的事。
好像，兩個人的世界也不錯，雖然吵一點，但開心也會多一點。
04
學校舉行一年一度的英語節，要求每個班出一個節目。他鼓勵她參加班級的小品表演，她起初不願，但他一再鼓勵加以身作則，她還是報名了。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集體活動，她努力地融入這個圈子中，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她動作生硬，始終板着一張冰山臉，絲毫沒有表演天賦，只有英語發音還聽得過去。
她又成了嘲笑的對象，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們都有着自己的小羣體，大家都不願意接納笨拙的她，那些尖酸刻薄的語言總是刺痛她。
委屈和傷心在她心底積攢着，終於在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爆發，她把道具扔在一邊，跑出了排練教室，一個人走到噴泉邊，任憑細雨灑在身上，衣服一點點變溼，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只有在下雨的時候，她纔敢放肆地哭出來。
她沒注意到的是，後面還跟着一個男孩，他一直跟在她身後，沿着噴泉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哭夠了，她停了下來，才發現後面跟着個人。
她趕緊抹去眼淚，正欲解釋，男孩先她開口：“沒關係，想哭就哭，傷心時就該哭出來，淚水流過後，開心時才能笑出來。”
她臉上的淚水再次肆虐，他是第一個告訴她想哭就要哭的人，那些過往的歲月裏，所有人都討厭她哭，用眼淚換來的結局是厭惡，是打罵，是關進房間不許喫飯……是許許多多懲罰的源頭。
以前的她，每一次受傷，就會把自己的心藏得更深，用冷漠一層層地包裹起來，這樣就會少很多傷心，就不會那麼容易受傷。
可現在，她感受到那些冷漠在一點點被溫暖包裹，她不再只是一個人，她不該再害怕哭泣，她該勇敢地面對世界。
他看見了懦弱的她，逃避的她，膽小的她，可仍舊對她表露出善意。這時她才明白，原來世界不只有惡意，也有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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