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沿着西興老街一直向前走，盡頭處有家賣燈籠的，聽人說這家的燈籠做得特別好，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
燈籠做得最好的要數老李頭，他能一整天都坐在小板凳上，帶着老花鏡一直做燈籠，直到傍晚家裏人叫他喫飯，他才慢悠悠地站起來，伸兩下腰，才發現腰疼得不行。
老李頭一直都盼望有個孫子，能繼承他這頂好的手藝。兒媳婦懷孕的時候，從不過問家務事的他還搗鼓起排骨湯來，逢人就說，可不能虧待了他的孫子，得長得機靈點，手腳靈活點，好繼承他的手藝。
衆人心底還笑話他，萬一要是個女娃娃可要叫老李頭失望了。
不過，這一胎生下來還真是個男孩，可把他樂開了花。老李頭的名字裏有個林字，所以給孫子取名爲繼林，希望他能把這老一輩傳下來的手藝給傳承下去。
家裏人都叫這孩子林林，林林從小就跟着老李頭一起去砍竹子，看他編燈籠、做紙花。但小孩畢竟玩性大，剛開始還頗有興趣，久了就不樂意了，總想去玩那些新奇的。
在林林七歲的時候，已經開始上一年級，一放學就和小夥伴們一起到處瘋去了，根本不想回家，老李頭每次都拿着棍子到處找他。後來覺得，這也不是個事兒啊，乾脆等在學校門口，好放學就帶着這個淘氣的小孫子回家，教他如何扎燈籠的骨架。
林林爲了玩，想過許多花招，甚至從學校翻出去過，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每次都被老李頭抓個正着，沒少捱打，最後還是得乖乖回家。
小學三年級時，林林終於老實起來，放學回家就乖乖跟老李頭學做燈籠。砍竹子對他來講還有些費力，但他願意跟着老李頭聽他講以前的那些故事。
老李頭說，砍竹子是有講究的，要挑準地方，這樣其他竹子才能更好地長。做燈籠的竹子也是有要求的，好的竹子才能做出好的燈籠，但光竹子好也不行，還得看手藝。
砍完竹子就得破竹、劃篾，這也是個手藝活兒，技術好的人劃出的篾絲大小寬窄都一致，這樣做起燈籠來纔好看，寬窄不一致的篾絲做出來的燈籠是歪歪扭扭的，還容易壞，所以這劃篾就成了林林必須練好的基本功。
理論已經聽過無數遍，但真正實操的時候好像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林林劃出的篾絲不是太粗就是太細，而且大小都不一樣，但李老頭也不生氣，畢竟他願意學，這比什麼都重要。
在浪費了很多根竹子之後，林林劃出的篾絲終於能用了，一老一小開心得不得了。
老李頭告訴林林，做燈籠有個祕訣，等你的手藝到了一定火候，我就告訴你。
林林曾一直纏着他想知道是什麼，但李老頭怎麼都不肯說，故意賣起關子，還說你現在知道了也沒用，這必須得做很多燈籠後才能用得上。
在老李頭的悉心教導下，林林初中時已經能獨立完成從採竹、劃篾再到編織、滾漿等十幾道工藝，並且做出來的燈籠像模像樣的，老李頭時常笑得合不攏嘴。不過，這離李老頭的目標也還差得遠，他時常說，做燈籠不光是做出來就行，還得傾注感情，真正地愛上這門手藝，做出來的燈籠才能溫暖人心。
那年的元宵節前夕，很多人都來買燈籠。
元宵節掛燈籠是這裏的傳統，大家都圖個吉祥喜慶，林林也想把自己做的燈籠拿來賣，但老李頭不同意。他說，每一個燈籠我們都得對顧客拿出最大的誠意，這是對顧客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你做的燈籠能看，但要拿來賣，還差點火候。爲此，林林還有些不高興。
晚上回到家，老李頭特意叫林林去和他一起掛燈籠。
看見要掛的燈籠是自己做的時，林林開心地笑了。從此，他更加認真地做燈籠。
如果世事都一帆風順的話，那意外兩個字也就不該存在了。
事情發生在林林高中那年。他喜歡的樂隊開演唱會，他吵着鬧着要去，老李頭看在他進步很大的份上，也就和家裏人商量一下讓他去了。
去了一趟回來，林林在家裏宣佈說他想搞音樂，老李頭當然第一個反對，兩人還因此吵了一架。但這孩子也是鐵了心，爲了表示他的決心，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非得讓大家以後都那樣叫他。
那之後，林林就不願再學做燈籠了，一有時間就搞音樂。這可把老李頭愁壞了，最後竟以死相逼，不過這孩子不但沒有回心轉意，反倒悄悄逃走了。
一家人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他的蹤跡，急壞了。這事兒驚動了學校，驚動了警察，很多人都跟着一起找，也沒有結果。
林林走後，老李頭的話少了很多，總是一個人沉默地做燈籠，他做出的燈籠個個精巧無比，挑不出一點毛病，還有各式各樣的形態。
燈籠是越做越多，但李老頭的快樂卻越來越少了，這些大家都看在眼裏。
02
五年後，一個男孩回到這裏，徑直走向老街的盡頭。
推開家門，父母看見他後，母親抱着他淚流滿面，父親愣在原地。
當他得知爺爺已經去世的時候，再也忍不住淚水，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母親告訴他，爺爺在他走後時常盯着他以前做的那些燈籠，儘管個個都有瑕疵，但爺爺卻好好珍藏着，外人連碰都不讓碰。
他腳步沉重，走到了爺爺的墳前。那泛黃的土堆裏，有他最愛的親人。
爺爺生前的形象在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只是現在，他的爺爺變成了一張黑白的照片，不會再罵他，不會再跟他說話，他說：“爺爺，我回來看您了，對不起，是我來晚了。”淚水在臉上肆虐。
隨後，他走到那片竹林。那裏已經很久沒人砍過竹子，竹林長得越來越密，竹子也不如以前生長得那樣好了，他選了很久才找到一根合適的，一絲不苟地破竹、劃篾。
準備工作都就緒後，他帶上所有材料去了爺爺的墳前，坐在地上，編起了燈籠，以往的一幕幕慢慢徘徊在他腦海中，他記得兩人在一起的那些歡聲笑語，也記得自己剛開始的笨拙，但爺爺從不嫌棄他，只要他願意學，他就耐心地教。
編完燈籠後，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旁邊，凝視着面前的黑白照片說道：“爺爺，對不起，但如果再來一次，我的選擇不會變。還有，謝謝您。”
“我還給您寫了一首歌，一直想唱給您聽來着……”
我記憶中的那個老頭
倔強又堅強
他用竹篾編織了自己的一生
燈籠裏藏了他的未來和過往
他也像個小孩
愛哭，愛鬧
可回過頭
他總是溫柔的模樣
我愛的那個老頭
偉大又平凡
熟悉的笑臉總在記憶裏迴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