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父親終於放假了。
他是辛勤了一輩子的人,容不得半點悠閒。
他剛放假的那兩天,拖出一大捆長長的水管,接上水龍頭,把家裏一層二層的玻璃窗都沖洗了一遍。不僅如此,還去鎮上採辦過年物品,年糕,香紙,米糧,炮仗,雞糧等等,一次次來來回回地跑,從不厭煩。
這兩天,父親把目光投向了老屋的圍牆那裏。老屋的圍牆一直沒砌上,因爲老屋砌圍牆是一個大的工程,需要把老屋和新屋一起圍起來。如果圍起來,那麼門口就要改了,老屋的地盤就要和新屋的填得一樣高,那麼如果砌圍牆的話,下大雨時,雨水就會倒灌低位置的舊屋。
所以,父親一直遲遲沒有動手。但是這幾天得閒了,想了很久,他還是想把圍牆壘起來,更有家園的感覺。
是的,不是砌,是壘。就是把老屋屋後閒置着的舊磚,像砌牆那樣壘起來但是沒有用泥漿,也沒有全部包圍起來,只是圍起靠近馬路的那一個地方,另外,圍牆角會留出固定距離的出水口,以便排水。
一大早我就能聽到父親在捯飭他的工具,霹靂作響。待我起來後,母親告訴我父親已經開始在壘磚。
我推着孩子尋過去,他穿着一身舊衣服正在砌磚,地上已經鋪了一排磚。儘管沒有上泥漿,可他依然那麼認真,吊着水平線,拉着直線,每塊磚他都上手掂量比劃過,再熟練地砌進去。
我喊了他一聲,他聞聲擡頭,看見我們來了,很高興地朝我們打招呼,接着,又低下頭忙活。
父親幹了一輩子的泥水匠,對於建造房子的方方面面,他是熟爛於心。從設計房子,到打地基,砌磚,刷灰,貼瓷磚,裝電,一整套工序下來,他都會。
小時候,我也看過很多次他砌磚。他動作麻利,一手握磚比劃,一手颳起一刀泥漿,把泥漿灑在磚牆上,再把磚放上去,用泥刀敲打。受到擠壓,有泥漿流出來,他就用泥刀刮乾淨,再把銜接處用泥刀壓出一道漂亮的印子。整套動作下來,嫺熟利落。以前我常常覺得他就像在砌蛋糕,而我相信,如果他去砌蛋糕的話,絲毫也不會比鎮上的蛋糕師差。
如果是不需要整塊磚,他會揮起胳臂,一刀下去,把磚頭砍成兩半。我常常覺得這個動作帥極了,一氣呵成,乾淨利落,像個英勇的俠客。
如今,他老了,幹活雖然沒有從前有勁麻利,可是動作卻更加熟練,也變慢了。
那是怎樣一種慢呢?不僅僅是動作上的慢,也是心裏上的慢。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享受在這個砌牆的過程中。我想,是歲月這個大鍋,煮啊熬啊,把一個人從青春壯年,熬到白髮暮年,把活潑輕快的一道小溪,煮成一條平穩無波的大河。
父親依舊在認真砌磚,早上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個專注凝神的側影。我突然想到,父親不是在砌磚,而是在砌着一個家園,砌着一種美好的生活,砌着一個美麗的夢。
想到這裏,發現父親彷彿跟陽光融合在一起,他們都是那麼光亮,那麼燦爛,那麼溫暖。在這個早晨裏,散發着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