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最難是初三

往事只能回味。當新年虛齡十二的稚女懂得這首歌之旋律時,我這個五十一虛齡的人還是有點被擊中了,擊的還是十環:我的心。

我不記錯的話,聽這旋律時也恰稚女今齡。她只是一個普通婦女兼媽媽,我只是跟着她的瘦弱的手進了鳳城影劇院(當時潮州城區三大電影院:羣衆、潮州及鳳城,唯有鳳城可做人戲即潮劇,故名影劇院,另二處只稱電影院)。那是一出什麼電影呢?或許已忘,但插曲就是這歌,分明。隨後那個寒假,她騎着高大比其身軀略高的雙筒鳳凰腳車載我到了一個農村,那時感覺好遠好遠的農村,卸下我,交給她的大弟弟、還有她的媽媽。就蹬着高高的腳車回城了。我那時知道,腳車是她的男人的、也就是我的爸爸的。但爸爸聽說在很遠很遠的虎頭一個叫做白地倉的地方上班。那裏,有蛇。

多少多少年後,我知道,當時,正是爸爸工作最困難的時刻。我爸爸,倒也是根正苗紅,革命歲月裏參過軍、轉了業,進了那時潮州城擁有工人三千的彩瓷廠。曾幾何時,彩瓷廠下班時,其區域所在的潮州西湖一帶都是浩浩蕩蕩的彩瓷人,鋪滿了沿途的路與街。我5歲時,最自豪的是:節日時就在家裏古樹廟巷的巷口那等着,等着爸爸媽媽他們爲主體的從北門彩瓷廠出發的潮州紅色遊行隊伍遊行到了我所在的南門終點,這樣,隊伍散了,我就能從爸爸媽媽手上接過彩色的紙旗,兩面呢,有紅的、有綠的,這是那個時代很好很好的“玩具”!比爸爸媽媽馱着更小的我去聞附近潮州餅乾廠窗口飄出的餅乾香味更好更香呢!

真香。

只是聽說爸爸在曾幾何時的年代作爲廠“武裝同志打倒”了一個叫作海清的男人,而這個海清男人又“翻身”做了廠長。這樣,爸爸去了那個有蛇的虎頭白地倉守倉庫了。虎頭,即今之潮州市區下津村,今都是市區。但那時,真的好像韓文公從長安到了咱潮州這麼的“心理距離”。

本來媽媽不會騎車,至少那麼高的雙筒車伊騎不好,但沒辦法,只好在磕磕碰碰中會騎了。於是那年的寒假,我就呆在她的大弟弟即我的大舅、她的媽媽即我的外婆家裏住一下了。那時,還有個細舅,倒是聽他們說,我長相跟他最像了,他那時弄了個小小的機器,後來知道叫做小三洋的,可以放錄音帶,放帶後,中間那個好像綠色的鍵一按到底,就能聽歌了。有一天,細舅出去了,我就偷偷拉開錄音機下面的那個抽屜,其實心跳得厲害,跟做賊一般,一拉,隨手拿起一塊帶,我那時是識字的,就看到陳憶文的名字,抽出帶,背面第一首歌恰好就是《往事只能回味》。背面就是B面,那時的帶分二面的,就想到了媽媽帶我看的電影那個插曲,就大着膽子插入B面學着平時觀察細舅那樣的手勢按下了好像綠色的鍵:

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憶童年時……

(閃回)爸爸的白地倉,我也曾經去過的。雖然沒有看到蛇,但那些蟲啊螺啊什麼的都是看過了的。怕嗎?也怕,怕嗎?也不怕。我那時就是這樣的想法:死就死了嘛。儘管我那時一如父母那樣的沉默寡言。

後來某夜,我聽到奶奶在狠狠訓斥爸爸:爲了家裏尤其是孩子,你去認個錯嘛!奶奶是晚清出生的人,好像很有文化的樣子,我很小很小時就是被她逼着背誦一些很難懂的東西。那一夜,無月亮,爸爸一言不發去了,去扣開了那個海清男人的家門。從此,又回到了市區,只是繼續守倉庫,但已經很好很好了。

因爲,沒有蛇了。只是,盛夏,奶奶走了。在靈棚裏,我記得,那個送錄取通知書姓餘的小學同學一路小跑向着靈棚對我喊:市一中,市一中,你 你!而我沒有笑,也沒有哭,因爲我的“啓蒙人”走了……

那個日子,我不記得。但她始終記得,她:我的媽媽。每逢忌辰,她都祭祀。一直,一直到了她的人生終了:我的豬年的正月初三。

不再回憶那個初三了。只是分明記得:那個除夕都還好好的,祭祀,一切如儀。只是,她端坐着,依然慈祥;在燭光裏,不發一言。

初三,初三;潮州,潮州。

學學她吧,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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