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思緒 0 1 2 3 4 5 6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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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舊,是因爲三年前寫的。有些問題,後來我也有了一些答案。

1

對於一隻老虎來說,它喫愛因斯坦還是喫農夫,有區別麼?

在莊子看來,人之所以爲人,不過是一種偶然罷了,並不值得驕傲。人和蝴蝶、蟲子、泥鰍、老鼠之類的生物沒有本質的不同。生死存亡也渾然一體。就算身體生了重病,落了殘疾,也無所謂。左臂變成了公雞,就用來報曉,右臂變成了彈弓,就拿來打斑鳩。

2

孔子曾經熟讀了許多程序設計方面的典籍,他認爲編程應該有一套固定的方法,就像「程序 = 算法 + 數據結構」那樣固定,那些古老的編程範式應該總是能重新使用的,否則大家就搞不了大工程。不過,他奔走了 72 家公司,卻沒有一家願意聘用他。他很苦惱,就向老子請教。老子說,你看的那些書和代碼,不過是先王的腳印罷了,腳印是腳嗎?

比老子小了許多輩的維特根斯坦那裏也有過類似的說法。你看一本書,在某個地方卡住了。一段時間後,忽然覺得自己又能看下去了。這是一種很特殊的體驗,但它並非通常被稱爲「理解」的那種心靈過程。

當然,後來天下一統,一統又一統,直到現代,各種框架壁壘森嚴,井然有序之時,孔子的弟子們算是熬出頭了。思想不通,沒關係,按照各大框架的規則行事即可。不過,總會有人用不同的形式重新發明輪子,而且幾乎每一種框架同時存在着一個與之競爭的框架。

3

科學指導下的技術的確可以改變世界,但是這種改變僅僅對於人類自身以及人類的寵物有意義而已。對於其他物種,反而是災難。作爲人類,我固然是沒必要去同情那些被人類傷害的物種,但是我看到了,對人類有意義 = 傷害非人類。

有一個地方說自己那裏的空氣終於好了起來,除非那個空氣好起來的地方的人不認爲科學家與農夫有什麼區別,否則必定是別的地方空氣更惡化了。

莊子的想法很可能是這樣的,你們喜歡相愛相殺,那就相愛相殺,但是這個整體是靜寂的,它就是道。既然這個道看上去存在,所以一切的相愛相殺都得有個不動點。只要人能夠立在這個點上,那就是摸到了道。這個不動點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數學家認爲存在。你拿勺子攪拌一杯咖啡,理想的情況下,轉動的咖啡裏必定有一個點是不動的。即使你努力讓那個點也動起來,那麼必然在別的地方會出現一個新的不動點。地球上的空氣是流動的,但總是存在一個地方,那裏沒有風。你將一張地圖扔到地上,地圖上必定有一個點與地面上的一個點相重合。不動點的位置可以不斷變化,但是它體現出來的東西是整體的靜寂。歸根曰靜,靜曰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

那麼,應當怎樣才能找到這樣的不動點呢?

需要自己主動去推翻一個又一個信仰,直到自己不需要信仰。

4

若兩個人的確是想討論一個觀點的正確與否,那麼就必須承認「時間」的存在,或者承認所處的環境是變化的。

若一個人對我說「上帝是存在的,而且無處不在,只是你沒法感覺到他的存在,除非你信仰他的存在。」我要驗證這個觀點是否正確,就必須去問他,這位「上帝」有沒有形狀。若他說「上帝沒有形狀。若你相信他,他就是一切形狀。」那麼這樣的觀點其實談不上正確與錯誤。因爲持有這種觀點的人已經將時間剔除了,只剩下了一個永遠不變的環境。

永遠不變的環境就是所謂的「上帝」或「絕對的真理」。這樣的環境是不可言說的,對於它,應該像維特根斯坦那樣「凡不能言說的,就應該保持沉默」。

可是,沒有哪個宗教會打算保持沉默。

5

迷信數學的人,喜歡說,你怎麼證明這個,怎麼證明那個。他們卻很少去想,在人類誕生之前,這個世界的存在與否並不需要證明。

數學家能證明出來要還原一個 3 階魔方,只需要旋轉 20 次。證明這個有什麼用?證明這個的數學家可能旋轉 100 次都不見得能夠復原一個魔方。玩魔方的人追求的是速度,而不是次數。數學家玩的不是魔方,而是羣論,但是羣論對於指導如何快速復原魔方,毫無幫助。

給出證明,在我看來,是非常簡單的事情。我們做過的每一件事,其實都可以看作是一個定理的證明。我敬佩數學家,敬佩的不是他們能去證明什麼,而是他們能在一堆在我看來混亂不堪的符號系統中發現一些自以爲是之美,就像畫家畫了一幅畫,作家寫了一篇文章,作曲家寫了一首曲子……

6

在看一本書或一篇文章的時候,若我真正理解了它的內容,那麼就意味着它已經將觀點說清楚了。

有些書或有些文章,在我已經熟悉了它的背景的前提下,即使在我很用心去看也看不懂,與其說我笨,不如說它就是沒說清楚。

哲學家們,可能一直以來都沒有說清楚任何東西。他們發明的那套「元」語言可能沒有絲毫用處,包括上個世紀羅素他們發明的數理邏輯。這可能就是老子、莊子、墨子、釋迦牟尼、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這些兩千多年前的古人放到今天依然是頂尖的哲學家的主要原因吧……

不過,沒有用處的東西,可以是美的。美跟有用,應該同樣重要。

7

我在說「世界是真實的」之時,我真正想表達的是,我「感覺」到了「世界」的存在。若有人對我的這句話表示反對,他可能會說「一切皆是虛幻」。然後我們就爭論了起來。

事實上,「一切皆是虛幻」所反映的不過是他對「一切」的體驗。無論我們用的詞是「真實」還是「虛幻」,是「世界」還是「一切」,它們所描述的都是人的感受。

一名虔誠的基督徒翻開一本物理書,看到的是時間、空間、物質、能量之類與上帝似乎毫無關係的事物,他就會近乎本能地排斥這本書。反過來讓一位物理學家去看《聖經》,他可能會嘲笑上帝竟然對自己所創造的世界知之甚少。

若兩個人都不用語言去描述這種感受,那麼雙方的感受或許並沒什麼兩樣。至少在喫喝拉撒睡方面的感受,無論是耶穌還是愛因斯坦,和我們並無不同,但說辭卻可以大不同。

如果我們在意的是一本書或一篇文章之內蘊含的「形式」,或許就不會再執着於字句上的爭論了,但這種「形式」必須要與我們一致的生活體驗相符。

那麼,如何建立一致的生活體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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