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往事

文/紅耳兔小姐姐

插圖:《將愛情進行到底》

1

我的失戀經歷,一點都不好玩。

那天不過去市區修一下我那罷工的手機,就意外撞見花島正摟着一個姑娘難解難分。

那姑娘腰細腿長,栗色長髮披散腰間,像是人間尤物。

本來嘛,如果花島只是一個不想幹的路人,那我還可以感嘆一下中國新一代顏值水平再上一層樓。可是我看見的是花島。

他是我的暗戀對象兼……曖昧對象。

最近一個月,我覺得他在無限靠近我。我們就差最後一層窗戶紙還糊在那裏,而我正準備暗暗向它戳手指的時候,手機徹底黑屏了。

而後因爲手機壞掉的緣故,我們整整失聯了七十二個小時。其中前二十四個小時,我還發信息問他手機老是黑屏怎麼辦。他沒理睬我。

我非常善解人意地把這個不理睬,理解爲他正在跟老闆開會而關了靜音,或者他今天上班忘了帶手機,甚至是他的手機已經掉進了茅坑裏。

我的想象力非常豐富,以至於在手機罷工後的四十八個小時裏,還腦補花島找不到我後百抓撓心的樣子。

直到七十二個小時後,戀愛中的花島與我狹路相逢。

我第一個反應不是憤怒,而是羞愧。我怎麼能這時候不合時宜地出現,破壞了花島的桃花陣呢。

於是我非常滑稽地舉起那一小塊黑了屏的手機擋住我的大臉,嘴裏念着咒語,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花島真的沒有看見我。他們跟我擦肩而過。

我呆呆地目送他們般配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太陽也準備收攤回家。

初冬的傍晚,風很涼,我裹了裹衣服,繼續朝手機維修店走去。

我不能停下來。我害怕下一秒自己會原地爆炸。

2

維修店的隔壁是一家音像店,正震耳欲聾地吼着“一千個傷心的理由”。

我想,此刻我大概可以說出一千零一個理由。

走進維修店的時候,已是下午六點,太陽將落未落,有一抹殘紅撲進維修店裏。維修店的地板上擺着幾個零散的櫃檯,估摸是到了喫晚飯的時間,此刻只有一個年輕小夥兒站在櫃檯後面,細細研究着一部拆得四分五裂的手機。

這男孩很認真,沒有發現我。於是我站在一邊,靜靜等着他。

失戀後的時間,像是突然被無限拉長了,我百無聊賴地聽着牆上時鐘的滴滴答答,直到男孩終於擡起了頭。

他朝我一笑,紅光正好照在他臉上,像是開過光的佛像。

我也朝他一笑,但估計比哭更難看。

“你好,我叫陳君,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他的聲音很溫柔。

我把手機遞上去。

陳君的手很大,襯得我的手機像個小孩兒玩的假道具。

“美女,你這個老古董估摸着也快壽終正寢了,真沒維修的必要,剛好我店裏順帶賣手機,要不要幫你介紹一款新的?”

陳君稍稍擺弄了幾下,就判了手機死刑,還鼓動我喜新厭舊。

剛剛纔建立起來好感瞬間分崩離析。我沒好氣地搶回手機:“不會修就不要找理由,你們經理呢,有這樣忽悠顧客的嗎?”

陳君估計沒想到我的反應這麼大,有點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我繼續拉着臉,語氣挑釁。

“不是說叫你經理來嗎?爲什麼不說話,心虛了?’”

“美女,我就是這個店的老闆,你讓我去喊我自己?”

眼見虛張聲勢沒了效果,我立馬像被孫悟空打回原形的妖精,灰頭土臉。情緒的醞釀也在這一刻爆發,我扔下手機,像個不講理的小孩,一邊哭一邊說:“你今天就要幫我修好,我不管!修不好,我就賴在這不走了”

陳君的表情有點繃不住了,估計他又想笑,又想哭,於是便祕一般憋出一句話:"三天後你來找我,你的手機是死是活我反正盡力了。來,填一下維修單。"

我這才剎住哭聲,簽完單子就跑掉了。

此時身後陳君的臉色跟我一樣,很喪。

3

沒了手機,花島繼續失聯。其實在這個通訊發達的年代,花島有一百種辦法找到我。可惜,他沒有。

因爲年假攢了很多,我索性跟公司請了一個星期假,一個人窩在出租房睡覺看碟,間或擼貓,生活迴歸原始。

原始的生活容易讓人冷靜。我開始盤點自己這些年都幹了什麼。

可是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發現大學畢業後,自己的生活裏除了花島就是我的貓。貓也是花島送的,手機是花島領着我去旗艦店買的。我的生活中,每個細節都糾纏着花島。

花島是我的發小,一路同學到高中,後來高中他復讀了一年,才比我慢了一個節拍。大學畢業後,我們又鬼混在一起。轉眼間,我人生的三分之一時光都與他有關。花島在這三分之一的時間裏,談了幾次無疾而終的戀愛,而我的紀錄爲零。

我問花島,幹嘛談個戀愛都這麼三心二意。

花島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長。

“因爲我還在等那個冥冥中註定的人。”花島說

我被花島看得臉頰緋紅。他卻摸着我的額頭關心地問,你是不是發燒了。

他的手又大又涼,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要移開。不知道是不是念念不忘終有迴響,這幾個月來,花島突然更加頻繁地出入我的出租房,一起研究菜譜,一起出門逛超市。

這讓我有種十年暗戀終有報的錯覺。

對,就是錯覺。此刻是我足不出戶的第五天,我也終於徹底地認清了自己的位置。我充其量就是花島身邊一個陪跑紅顏,等他跑到愛情終點站了,我就要光榮卸任。

或許是腦子清醒了,腸胃也跟着覺醒了。我突然好想喫飯。

這時,門外有人按門鈴,我從門眼裏瞄了瞄,看身形是個男人。我警覺地趕緊不作聲,假裝家裏沒人。

門鈴執着地響了好幾分鐘後,門外傳來了氣急敗壞的聲音。

“楊桃,你的手機還要不要了,不要我就丟垃圾桶了。”

4

我終於想起了陳君。那個幫我修手機的陳君。

我趕緊開門。因爲爬樓的關係,他的臉紅得殷實,眼睛瞪得溜圓,一咎咎頭髮被汗水塑造成刺刺的尖。他一抹汗水,頭髮又服帖地擠在額頭上,有點滑稽。

我發出五天來第一次笑聲,但在陳君聽來,很不友好。他殷紅的臉變得有點鐵青,估計想不到自己一個堂堂小老闆,不僅要修手機,還要送快遞,臨了上門服務還被嘲弄。

於是他氣呼呼地把手機塞我手上說:“修理費兩百塊。”

我趕緊低頭翻錢包,然後問了一個特別白癡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叫楊桃?”

“因爲你的維修單上有簽名啊。”

“哦。”

把兩百塊遞給陳君的時候,我總算想到一個稍微有智商的問題。

“陳君,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裏?”

“楊桃,你總算問到重點了。我讓你三天後取手機,你沒來,我又聯想到那天你那張時刻想自殺的臉,就偷偷取了你的手機卡,翻了通訊錄,發現你男朋友的手機號,趕緊撥了過去,可是那個人說他不是你男朋友,搞得我好尷尬。”

“然後呢?”我急忙問。

花島的確不知道我把他的名稱偷偷換成了男朋友。因爲就在手機壞掉的前幾天,我幾乎以爲,花島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然後,然後他就告訴我你的地址了。我就奇怪,他怎麼都不驗證一下我的身份,就相信了我,如果我是一個壞人呢。於是我還特意拍了你的維修單給他看。害,我真是自己瞎折騰。”

我聽着,有點想哭。我心心念唸的花島,在我失聯的八天裏杳無音信。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卻因爲擔心我,而費盡周折地找上門。

“陳君,我請你喫飯吧。”我決定報答一下這個熱心的小老闆。

“必須的,我可是繞了大半個城市來找你。”陳君也不客氣,一臉認真地迴應。

5

那天,我們在我家附近的小飯館足足吃了三個小時的飯。一方面是我真的餓到眼睛發綠了,另一方面陳君真是個話癆,他完全不像一個跟我認識才三個半小時的人,如果算上維修店那不太愉快的半小時的話。

他事無鉅細地把自己的發家史講給我聽。其實他也沒多發達,就一家位置還可以的小維修店而已。

但是陳君言語間甚是自豪,因爲這是他跟父母抗爭下來的結果。他說自己天生散漫,不適合朝九晚五地上班,只適合當老闆。

我於是改口叫他陳老闆。

我說陳老闆,那個手機我不要了,你要不幫我挑一個新的吧。

陳君沒有很驚訝,也沒有很生氣,而是有點憐憫地說:“是因爲那個男朋友吧。”

他果然適合當老闆,心細如髮啊。

“是的呀,所以啊,別問了,別人的傷口不適合一挖再挖。”我裝作滿不在乎地啃着一個油膩膩的豬腳。

陳君總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把菜盆裏的豬腳都夾進我的碗裏:“來來,多喫點,你看你瘦得跟個竹竿一樣。”

我有點想哭。

這已經是陳君第二次惹我哭了。

飯畢,天剛擦黑。陳君提議,時間還早,要不要去他店裏選一下新手機。

我欣然前往。之所以這麼爽快,是因爲我正常開機後的這幾個小時裏,花島依舊沒有任何一條信息進來。

結論已經非常明顯了。我失戀了,單方面失戀。

6

那天,挑好手機後,陳君爽快地給我打了個八折。我卻精明地要了他的手機號,理由是萬一新手機出了問題,可以隨時無理由退貨。

陳君拍着胸脯說,假一賠三。

我喜滋滋地跑回家。這時從我世界裏消失很久的花島終於打來電話。因爲手機音量沒調好,嚇得我一哆嗦,手機摔到地上,屏幕裂開了一條縫。

我心疼地撿起來,接通了電話。那頭花島聲音很響亮。他說,楊桃我要喫飯,一個小時後就到。

我剛想說我已經喫過了,但那頭已經掛掉了。

這就是花島,永遠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竟然容忍了這麼多年。

一個小時後,門鈴響了。我正繫着圍裙做花島最喜歡的滷肉飯。

我帶着滿身滷味去開門。花島一看見我,就按住我的肩膀,一臉關心。

“桃子,這幾天我真是擔心死你了,你手機壞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下。”

我剛想說,我不是告訴你我手機黑屏的事情了嗎?但又閉了嘴。我不想拆穿他的謊言,亦或者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謊。

花島似乎也並不在意我會怎麼回答,而是很快被廚房裏冒着熱氣的湯汁吸引了。

他大驚小怪地說:“桃子,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啊,要不然我早就餓死了。”

放在以前,我一定以爲這是自己朝着轉正路上又邁進一大步的佐證。

但現在我自覺地停止了臆想。

“你有女朋友嗎?”我突然問花島。其實也不是突然,而是故意。

“沒有啊,怎麼了?”花島揹着我,打開鍋蓋,貪婪地聞着滾滾湯汁,連他的謊言都帶着香味。

我突然覺得很好笑。

“我有男朋友了。”我說。

“啊,誰?”

“以後我會介紹給你認識。”這是我第一次說謊,但我已經從花島那裏學到了說謊的精髓,那就是面不改色。

花島的表情黯淡下來。他說,桃子,你要是有了男朋友,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我猛地扔掉鍋鏟:“這世界,到底是誰不理誰,還不知道呢。”

7

那天,花島沒有喫掉滷肉飯,而是接了一個電話後就急匆匆走了。

我打電話給陳君:“陳老闆,新手機屏幕摔壞了,還在質保期內,趕緊幫我修吧。”

陳君很喫驚,但沒有多問半句廢話。

“明天送到我這裏,我幫你修吧。”

掛了電話,我下樓走到可回收垃圾桶前扔掉了舊手機。那裏藏着許多我和花島的過去,都一起隨手機埋葬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陳君的店裏。

清晨的市區,像是剛睡醒的麻雀,到處嘰嘰喳喳。不遠處的早餐鋪白氣翻湧。

我在一片霧氣中,看見了陳君,他在喫豆漿泡油條,面前還擺着三個大包子。

我突然很喜歡這一派煙火氣,於是一路小跑過去,坐在陳君得面前。

他嘴裏塞滿了油條,看見我後,嘴巴鼓鼓地說不出話,但利索地轉身幫我端了一碗豆漿,然後把面前的三個包子推給我。

我想起之前,自己跟花島喫飯的時候,都是我把所有的食物都準備好,碗筷也擺好。

在照顧花島這件事情上,我一直都是駕輕就熟。

不過今天我才發現,被別人照顧,也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正當我們低頭喫飯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老闆,我要三個包子加一杯豆漿,我女朋友專門指定您這裏的包子呢,我可是一大早跑了幾裏地過來的。”

是花島。他沒看見我。我悄悄走到他身邊。他被我嚇了一大跳。

“楊桃,你怎麼在這裏?”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問:“你女朋友對喫的方面還挺挑剔的呀。”

花島沒想到我這麼直接,支支吾吾地說:“嗯……嗯……她是個小喫貨,前段時間我不是找你研究菜譜嗎,就是爲了追她。”

“你呀,早點告訴我不就好了,我一定會傾囊相授的。”

“可是……我怕你會傷心……”花島小聲說。

“你想多了,我怎麼會傷心。對了,那個是我男朋友。”我朝陳君指了指。

陳君非常配合地朝我招招手。此刻眼眶裏的淚水快要噴薄而出,我怕花島看到,急忙坐回陳君對面。

陳君沒有擡頭,他一邊喫一邊說:“沒事兒,以後我給你換個新的。”

我被他沒頭沒腦的話唬住了:“換手機麼?”

“男朋友。”陳君依舊沒擡頭。

我……

8

三個月後的初春,陳君果然說到做到,他幫我物色了一個新的男朋友,還貼心地約好了時間和地點。

我問他要照片。陳君說,長相絕對符合你的審美,身高也碾壓衆人,關鍵錢多人暖,還不是中央空調。

我說,你誇張的修飾手法,用得很溜嘛。

陳君光在電話那頭笑:"趕緊的,別廢話,以光速衝過來。"

我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就準備出門。

陳君說的地方是在我們郊區的一個公園裏。初春的天氣還有些冷,陳君又補了一條信息:“多穿點,記得戴好圍巾和帽子。”

一貫大條的我,當然不會聽他的話,光着脖子和腦袋就鑽進了溼冷的大街上。

公園離我這裏不算遠,我悠閒地散散步就到了。陳君又細心地把公園裏面的路線發給我,這讓我很輕易地就走到了見面的地點,公園的情人湖邊。

湖邊沒有多餘的人,只有陳君。

我其實並沒有很意外,相反特別心安。陳君沒有把我推給別人,這也是我希望的結果。

陳君轉過身,手裏拿着一頂毛茸茸的帽子和一條厚實的圍巾。他朝我招手,楊桃,過來。

三月的風,在我頭頂呼嘯而過,吹皺了湖面,吹動了我的心。我幾乎飛奔而去,毫不猶豫。

陳君幫我細細戴好帽子和圍巾,颳了一下我的鼻子:“就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

我又有點想哭。

“就知道一定會是你。”我說。

這一刻,天地萬物一齊復甦,還有我的心。

春天真的來了。


紅耳兔小姐姐,一個專寫愛情故事的老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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