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橫山

對於橫山,知之已久。說來慚愧,作爲土生土長的當塗人,居然從未親近過她。直至前些日子,與一位即將退休的老領導,同往他的老家新市鎮,纔有幸一解多年仰慕之情。

家鄉有句老話,“青山高,高不過橫山腰。”

青山,離我家更近些,是我們讀書時賞春踏青的必去之地,而印象中的橫山,只是橫臥於天邊的一條黛色粗線而已。

青山,因詩仙李白長眠於此而在我心中格外豪放、軒昂,橫山卻因歷代留下更多泉林逸事而顯得有些內斂、低調。

到了新市鎮新區,沿一條新修的柏油路,逶迤入山,沒多久便到了千年古剎澄心寺。相傳,這裏曾是南北朝時“山中宰相”陶弘景的隱居讀書處。

然而,歷經歲月滄桑,此地早已物“非”人也“非”了,據說眼前的寺廟是近幾年當地善男信女自發捐款重建的。古寺沒有像樣的山門,沒有高大的大雄寶殿,沒有旺盛繚繞的香火,只有幾個老僧人倚在門框邊,曬着太陽閒聊着。對於我們的到來,他們無動於衷。這裏的一切是那麼的慵懶、簡單、粗陋。

想當年,隱居在此的陶弘景不也是這般的狀態嗎?神武門掛朝服而去,拋開身外富貴,遠離世間繁華,徘徊於山水,神交於仙人,果腹充飢,飲泉止渴,是那樣的超脫與自然!

“山有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

清晨霧靄,縈繞羣山萬壑;藍天白天,映襯蒼松翠林;夕陽西下,飛鳥結伴相還。此中真意,豈能言於他人;此等境界,又有幾個能知?

梁武帝蕭衍想讓陶弘景出山,陶弘景卻以畫相應。畫中一頭牛正自在地喫草,而另一頭卻帶着金籠頭,被拿着鞭子的人牽着鼻子。梁武帝一下便明白了他嚮往自由的心意,便不再邀他爲官。

甘於歸隱泉林,只做閒雲野鶴,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於我們這些人,竟是不可及的奢華之想。

再往裏行,峯迴路轉,兩扇天然石壁,狀若大門,凌空而開。巨石之上,兩個遒勁粗獷,頗具魏碑之風的大字“石門”,現於眼前。

當地人說,這是唐人手筆,但究竟出自何人,特別是“石”字上爲何多了一點,這些都已無法考證。

站在石門下,突然有個想法冒了出來,這兩個字會不會是李白知交、唐隱士周惟長,抑或是吳筠道長的手跡?題字不留名,也頗合隱士風範。

據說,詩仙李白一生七到當塗,數上橫山造訪二人。他把橫山比作桃源,“石門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秦人家。不知何處得雞豕,就中仍見繁桑麻。”他把橫山比作仙境,“連峯入戶牖,勝概凌方壺。”他不捨隱居於此的好友,“吳山高,越水清,握手無言傷別情。將欲辭君掛帆去,離魂不散煙郊樹。”他羨慕好友的悠然自得,“時枉白翥詞,放歌丹陽湖。閒雲隨舒捲,安識身有無。”

然而,胸懷天下的李青蓮,卻一次又一次從這裏出發,天南地北,仗劍天涯,追尋一生,闖蕩一生,漂泊一生,最終長眠於數十里之外的大青山。冥冥之中,這也算是一種因果善事了。

然而,在我眼裏。橫山真正的隱士,非陶弘景,也非周維長,而是春秋吳國創始人泰伯。

殷商末年,身爲長子的泰伯得知父親有意傳位於三弟季歷,便與二弟仲雍一起,借替太王採藥之名,毅然遠離中原大地,來到長江南岸的橫山。從荊蠻之俗,爲夷狄之服,表示再也不爲周所用。泰伯、仲雍以國之利益爲重,置個人名位於度外,是何等的大義,何等的大度,何等的大隱!

橫山腳下,是丹陽湖,爲古時五大淡水湖之一。千餘年來,人們圍湖造田,使這個曾經的江南大澤,如今僅剩一條狹長的河道了。那些隱於橫山的名士,也一如消逝的丹陽湖,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留給我們無限的遐想。

今天,我的這位老領導就要退休。他說,打拼了一輩子,終於可以回到屬於自己的“自由王國”了。他準備回到橫山老家,把自己交給鍾愛的書與文字,好好享受這種悠然而無累的生活。這種喧鬧過後的安靜,雖來得有些晚,但倒也不失爲一種迴歸。但願他活出本我、過得快樂!

可話又說回來,這樣無須揹負太多有無之累的生活,本就應是一種常態,但在大多數人眼裏,卻成了不切實際的奢望、不思進取的逃避。難道非得等到退休那一天,我們才大徹大悟,原來這一輩子是完全有另一種活法的?

做自己想做的,得自己應得的,不消極,無過欲,順應自然,隨遇而安,纔是人生真諦!

                (寫於2012-12-24 19:17:24)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