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都患着一樣的病

年年如此,每到這時,沒有人喊,沒有人催,總是起得特別早,做什麼事都很麻利又很哆嗦,今天,又是這樣。

反反覆覆翻轉後,還是三兩下就起牀了。洗漱完畢,打開窗戶一看,外面靜寂無聲,四野尚在暗黑之中。淡藍的天空中高懸一輪明月,清冷孤傲,視線所及,唯有一顆星星立在不遠處,靜靜地伴着它。

下樓梯尚須開燈,外面朦朦朧朧,偶有一兩輛汽車將大燈一閃,呼嘯而過,夜幕被撕開很快又合攏。我的行李箱在人行道被我牽着,四個輪子亂扭,一路哼叫着對上海的不捨。

我暗自慶幸,起得早,路上沒有行人,公交車上應該不擠。待到站牌底下,影影綽綽一大堆人,無不揹包提箱,帶兒拉女,一看就是翹首以盼的歸人。

好不容易等到一班車,人沒上完,行李已塞滿。這個時候,大家的脾氣都柔軟了一些,互相多了一些謙讓。一陣熱鬧過後,沉寂就漫上來,因爲人們有手機。

我也一樣,手機變成了兄弟,一直不離左右。外面漸漸清晰起來,一些樹,一些人,甚至一隻狗,或靜止或奔躍,都有了輪廓。

不知過了多久,我瞧着瞧着,感覺有點不對勁,售票員報出站名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坐過了一站。

我不禁啞然失笑,趕緊下車,攔住回返的車,轉到虹橋樞紐的班車處。

還算好,沒耽擱多少時間,我擦了擦蚯蚓般蜿蜒的熱汗,輕噓一口氣。平時,這樣的差錯是極少發生的,如果發生了,別人往往會說,你早晨起早了。

是啊,我早晨起早了,但這樣的日子,總有這樣的心情,怎能不起早呢,換作你,肯定比我還早。

到虹橋火車站的公交車無論早中晚,總像盛滿魚的罐頭,那些魚儘管能喘氣,但卻不能隨意轉動身子,那些鰭,那些鱗必須緊緊倒伏,一層疊一層。

我就是其中的一條,一次又一次給別人傳遞着買票的錢。我們都順着那筆直的馬路,熱切而虔誠地洄游。哪怕跑錯了路,哪怕累壞了心,哪怕擱了淺,哪怕黑夜和寒冬,我們依然逆流而上,不折不退,向着故鄉,倔強地洄游。

到達火車站的高架路面時,一條條魚甦醒了,開始蹦躂着,全力撐開鰭和鱗,向外飛竄。每一條斑馬線都有交警指揮,密集的口哨像夏夜撒歡的蟲兒,唧唧復唧唧。進站口有武警荷槍實彈維持秩序,引導聲,呼兒喚女聲,密碼箱的輪子碾過水泥路面聲,猶如地震已經來臨。

但這算得了什麼呢,哪怕天塌下來,哪怕地陷下去,哪怕世界完全乾涸,這些望着故鄉鼓突着眼的魚兒,也會一寸一寸朝前翻滾。折了鰭,散了鱗,只要有一口氣,也要張着口,朝着故鄉的方向張着口,作出飛翔的意志和姿勢。

即使是做夢,夢裏也全是歸家的決心。

旅客朋友們請注意,開往某某方向的某某次列車開始檢票了,請你們手持車票進站上車。

這是虹橋火車站最動聽的聲音,在裏面的每一個人都細心地聆聽。爲着聽這一句話,許多人熬了太多太多的夜,費了太多太多的神,但都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有的人躁動起來,猶如聽到愛人動情的呼喚,想立刻送給她一個親吻。有的人流淚了,彷彿聽到母親的召喚,回來吧,孩子,暫時忘卻外面的功與名。有的人跳起來,好像老友就在面前,拉着他把酒三杯,醉與醒,不必理會。

哦,車子啓動了。別了,今年所有的疲累與痛苦,絕望與心傷,回到故鄉去吧,回到夢中的世外桃源,讓自己歇一歇。近了,我的故鄉,我的故人,我的所有溫暖的記憶,我重新鼓起的勇氣,升起的希望,必將揚起2021高高的風帆,奮力前行。

即使不能成一條船,於滄海遨遊,也可以成一條魚,由故鄉而出,在無垠的江海,揚開鰭,張開鱗,攜着故人的叮嚀,尋找心中的天堂,讓冰涼的水沸騰,不枉此生。

回家的腳步聲聲復聲聲,回家的心情劃在紙上,不需說與他人聽。

因爲,你和我,都患着一樣的病。

黃亞洲,微信,bieshanjushui。公衆號,別山舉水。美篇簽約作者。湖北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散文集《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總是紙短情長,無非他鄉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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