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九)

過去,老爺子常常去村頭棋牌室裏小玩玩,偶爾還能見到一絲笑容,丁婆婆的事後,他不大喜歡講話了,除了每早晨練的習慣不變,很少再去和老夥伴們打麻將了。天晴時,搬出一把木椅子,坐在門前曬太陽,偶爾也找出幾本泛黃了的詩書看看,老爺子耳朵不好使,視力確不錯,有時連老花鏡都不戴。天陰時就躺在牀上或在房前屋後來回逗步。再不,就是去丁婆婆那裏坐坐。

丁婆婆過的依然苦,對於村裏的閒言碎語,老爺子不加理會,照樣賙濟她。有時間就去她哪裏坐上一陣子,和她聊上一會話。兒媳們看不慣,拿眼睛瞅他,說他有些老糊塗了。老爺子也懶得搭理他們。沒多久,丁婆婆也走了,唯一喜歡多陪他說話的人也不在這個人世了,老爺子感到更加孤獨,有一天他憤然對兒孫們說:“你們也跟我準備準備吧,我也快上路了”。

沒想到這句話竟說了十多年,一直到他九十歲,都健健康康活着。

初春的一天,五弟來電話了,告訴他四哥,“昨晚老爺子摔了一跤”。這一跤估計老爺子命不久矣,四媳婦認爲。

四媳婦大嫂的嬸孃還有幾個朋友家中的長壽老人都是因爲摔跤後,沒多久離開人間。故老四的媳婦聽說老爺子摔跤後,不由自主在嘴裏嘟囔了一句。老四看了她一眼,沒發一語。

“明天開車回家一趟”老四對媳婦說。四媳婦點點頭,當晚,兩口子收拾行李停當,第二天清早,一家人草草喫完早餐,便收拾上路。

小孫孫一歲多,正是滿地撒歡,牙牙學語的時候,小傢伙異常聰明可愛,他連連喊着“公抱”。一家人在高速上辛苦了幾個小時後,於中午時分趕到家裏。

趕到家裏,老爺子已經走了,聽說走的很安詳。

老爺子靜靜躺在冰棺裏,臉被一塊白布蒙着,隱隱約約,只感覺到身體縮小了許多,想着老爺子滿腹的詩文和一手好字,四媳婦不禁感到非常惋惜,老頭子走了,把這些絕活也帶走了,可惜不能留給後人。現在萬家子孫們有幾個字寫的像個樣的,除非老四,老五得了點真傳,其他子孫們真不咋的,不然,老爺子在世時也常感嘆,一代不如一代。

照例燒香磕頭,環視四周,兩個侄子跪在一旁守候,來一個客人,他們便跟着跪拜一次,另一條木凳上坐着幾個女人,是四媳婦的姑姐和幾個侄女,姐也是六十的人了,頭髮開始花白,老爺子摔倒期間,一直照顧老人。四媳婦痛哭一場、安慰姑姐幾句後,離開靈堂,和來賓及村裏人一起喫過午飯,便各自忙碌。

過去村裏人都說老爺子是有福之人,兒孫滿堂不說,且個個子孝媳賢,舉家和睦。家風好,家訓嚴,不愧爲詩書之家。老爺子走後四媳婦更感覺老爺子太有福氣了,活到9旬,一生沒病沒災,除了50歲小有一次中風,但沒留下任何不便,一直到終老之時,平和安寧而去,幾人能做到這樣,想到那些被癌症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人,老爺子何其有幸,在享受陽光,享受兒孫之福,滿壽而去。人能活到這份上,真的是值了。更重要的是,衆所周知,春節期間,武漢,乃至全國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封村,封城,他如果走在疫情期間,不要說送的這麼熱鬧了,就連親人之間見最後一面也難,其結果一定是直接拉到火葬場化爲灰燼,何來的今天賓客滿座。

老爺子出殯前一天,天驟然變涼,微灑小雨,涼風習習,出殯那天又陽光普照,天氣異常的好,老人一生陽光,連走的時候,也把陽光的記憶留給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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