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夫妻

接到雪梅的電話時,志強就知道她一定會有特別的事要告訴他。這麼多年,他們之間很少有電話聯繫,但他們的心,始終是相通的。

雪梅在電話中啜泣地告訴他,她在世的時日已經不多了,如果可能,她還是希望在他的面前靜靜地走向生命的終點。

志強無比的痛惜和震驚,告訴雪梅,他會即刻飛到她的身邊,去陪伴着她。

現在的雪梅,是一家服裝公司的董事長,多年的打拼,她已擁有數千萬家產。正當她躊躇滿志,想要繼續大展拳腳時,病魔卻悄悄地來到她的身上。

醫院的診斷結果是,她已經癌症晚期。

兒子雄飛還正在上大學,爲了不影響兒子的學習,雪梅沒有告訴兒子自己的病情。她想到了志強,那個離婚多年的丈夫。如果告訴了他,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來到她的身邊。儘管離異多年,他們的心裏都還裝着彼此,她沒有找人,他也沒有再婚。

時間追溯到上世紀九十年代,那正是鄉鎮企業蓬勃興起的時候。

這一天,志強去服裝廠找他的表哥,遇見了落落大方,楚楚動人的雪梅。從見到雪梅的第一眼起,志強就被她獨特的氣質深深的吸引。望着他那魂不守舍的眼神,表哥揶揄地說,雪梅可是我們的廠花呀,你小子想追她?可得抓緊點!想追她的人可有一個排呢!

年輕時的志強,也是一個很標緻小夥子,在一家鄉鎮企業當貨車司機。自從遇見雪梅,他就認定,無論如何都要把雪梅追到手。

沒事的時候,他就往服裝廠跑,在雪梅下班的路上等她。這時的雪梅,見一表人才的志強,苦苦追求自己,雖然同意和他交往,但還遲遲沒有表態,她在細細的考量,這個志強,是不是個花心大蘿蔔?他是自己可以託付終身的那個人嗎?

志強見雪梅始終沒有答應,想到要想追到雪梅,就要改變策略,那就從雪梅的父母身上入手。只要在她的父母跟前有一個好印象,再加上對雪梅不停的追求,肯定會有效果的。

每次到雪梅家,志強總是表現得極爲勤快,不論是家裏的活或是田裏的活,都搶着去做。雪梅的父母對志強的表現很滿意,又託人去打聽他家的底細,瞭解到這是個根本人家,他的父母本分、正派 。再說志強的貨車司機,又是個能掙到錢的好工作。在雪梅父母這一關,志強算是通過了。

那時候的貨車司機,是比較早地走南闖北的一批人。因爲要經常送貨到外地去,一路上會有形形色色的路邊店,打着停車喫飯,理髮洗頭的幌子,做着一些不正當的勾當。有些駕駛員和送貨的人,禁不住誘惑,一不小心,就染上了性病,結果是弄得聲名狼藉,悔恨終生。

志強在這一塊,口碑極好,從未聽講他有過這方面的風流軼事。和雪梅談戀愛,沒有對她有過非份之想,也沒有非禮之舉,這一點,雪梅的心裏還是清楚的。

這一天,雪梅晚上下了夜班,走在漆黑的回家路上,恰巧志強送貨去了,沒有在路上等她。而雪梅在這一晚,差點出了事。

雪梅一個人走在路上,心中不免有點害怕,不由得加快腳步。偏在此時,遇到了幾個流裏流氣的小混子,他們剛從KT∨裏唱歌出來,一路上橫着膀子,吹着口哨,歪歪斜斜地走在路上,迎面碰到了獨自一人回家的雪梅。

幾個小混子眼放綠光,豈肯放過孤單的雪梅。他們將雪梅圍了起來,欲對雪梅實施不軌。

此時的雪梅孤立無援,心想志強若在身邊,該有多好。

就在此時,遠處一道刺眼的亮光照射而來,那是一束汽車的燈光。車子從遠處急速駛來,幾個小混混只好閃到路邊。

車子在雪梅身邊停了,志強從駕駛室裏跳了下來,一把拉住渾身發抖的雪梅。

雪梅見志強從天而降,驚喜交集。

原來,志強在送貨的時候,就知道雪梅是當晚的夜班,要走夜路。他擔心雪梅晚上一個人不安全,一路上連趕快趕,終於制止了一場有可能要發生的慘劇。

志強,就是這麼個細心的人!雪梅,從此知道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志強和雪梅終於結婚了。婚後,志強繼續開車送貨,雪梅還在服裝廠上班。

一年後,他們的兒子出生了,取名雄飛。

鄉鎮企業到了九十年代的後期,大多數完成了它的使命,在改革的大潮中,各地的鄉鎮企業紛紛改制。

志強因爲自己的父母和岳父岳母都上了年紀,家裏承包的責任田做起來有點喫力,主動回家,把兩家的責任田承擔了下來。

雪梅憑着在服裝廠工作的經驗,把服裝廠在改制後庫存的尾貨買了一些下來,拿到集鎮上去賣。賣完後,賺了一筆錢。

那時候已經有人從江浙的服裝市場批發服裝,倒騰到本地來賣了。

受此啓發,雪梅也加入了倒騰服裝的隊伍,一兩年的時間內,從一個倒騰服裝的小販,到在縣城裏有了自己的服裝店。

華麗的轉變,讓雪梅覺得在服裝市場這一塊,還有待更多的去開拓。

和雪梅一同在服裝廠工作過的小姐妹,也想走雪梅的路子,雪梅是有求必應,耐心地指導和扶持她們。

賺了錢後的雪梅,想在縣城買套大點的房子,她要把志強和公婆、父母接到城裏去住。和土地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公婆和父母,不願意住在雀籠似的房子裏。志強也跟雪梅講,老人們不願住城裏,你還是在城裏開服裝店,賣你的服裝,我在鄉下既照顧了老人,又把家裏的責任田做了,這樣也挺好的。

村裏的人跟志強講,雪梅的生意越做越大,你長年跟她不在一塊,倘若她要有二心,你怎麼辦?

志強說,我相信雪梅的爲人,她做不出傷害我的事,她的生意做得好,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幹嘛要疑神疑鬼?

雪梅想在縣城買房子,就是想讓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免得後顧之憂。同時也希望志強在生意上能夠幫她一把,夫妻二人齊心協力,共同開創美好的未來。

但兩家老人不願住在城裏,他們也確實需要有人來照顧,志強的孝心之舉,雪梅當然無話可說。她唯有將生意做得更好,來回饋志強的拳拳孝子之心。

房子沒買成,雪梅又拿着買房的錢新開了幾家服裝店。幾年下來,手上的錢越聚越多,此時的雪梅,把眼光又投向了遠方,她要到江浙去承包服裝廠,實現更大的夢想。

雪梅要到江浙去承包服裝廠,志強沒有攔她,他由衷地爲雪梅感到高興。他知道,他和雪梅,現在在人生的軌跡上,已經漸行漸遠。

雪梅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負,她註定要做一隻展翅翱翔的雄鷹,飛翔在藍天白雲之上。而他,卻還要堅守着一份父母在不遠游的信念。

他知道,要想和雪梅過那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已經不可能了。

他覺得,他該放手了,現在的雪梅,已經不是當初結婚時他要保護的弱女子了,事實上,他也保護不了她了。那麼,就放手讓她出去翱翔吧!

他,主動提出了離婚,希望她能找到一個更能幫助她的人。

雪梅的內心,也是翻江倒海。志強,無疑是個優秀的好人,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但雪梅卻不甘平庸,能有機會出去闖蕩,她就不想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

既然志強不能與她共赴新的征程,與其這樣長年分居,倒不如遂了他的意願。像他這麼優秀的好人,不愁找不到欣賞他的意中人,讓他們去過那種歲月靜好的平淡生活吧。

他們的離婚,不吵鬧,也沒紅過臉。離婚後,志強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着雪梅的父母。

雖然離婚了,卻還彼此牽掛着對方。雪梅有腰椎痛的老毛病,志強只要一打聽到好的偏方,就會立即給雪梅寄過去。每年的新茶上市,雪梅也會給喜歡喝茶的志強寄上幾斤上好的茶葉。

雪梅在事業上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但在個人生活上,卻仍是獨自一人。在她的身邊,不乏一些成功的優秀人士,但他們和志強相比,總是缺少那種刻骨銘心的激情。

她知道,爲了追求所謂的個人奮鬥,她把她和志強的真愛弄丟了。她想再過幾年,當志強仍是孤身一人時,只要他願意,她可以拋棄眼前的一切,重新回到志強的身邊。

可歲月就是這樣的造化弄人,她生病了,而且還是癌症晚期。

起初,她並不想讓志強知道她的病情,當初可是她的一意孤行,執意地離開了他,她又有何臉面去面對志強。

但她在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難道要讓她死後去做孤魂野鬼,四處遊蕩。思慮再三,她還是撥打了志強的電話。

志強接了雪梅的電話後,萬分痛惜,火速來到雪梅的身邊。告訴雪梅,他要接她回家。無論如何,她還是兒子雄飛的母親。

雪梅去世了,志強把她的骨灰下葬在老家的墳塋上,他也給自己預留了骨灰的位置,告訴兒子,等他百年之後,把他的骨灰放在雪梅的旁邊,然後給他們立個墓碑,讓他們成爲生死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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