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臥在水中,找不回人樣

落了一夜加一上午的雨,總算靦腆地停了下來。偶爾還有一些雨粉兒像麻篩過了一遍,有意無意地在天上飄,倦了,便悄無聲息地迴歸到大地。

天依舊是陰的,但陰得明亮,太陽應該躲在哪兒怯怯地不肯露出頭,卻又不敢走得太遠,似乎怕人們忘了它。

草地上溼漉漉的,低處還有一窪一窪的水,裏面漂浮着小棍棒和碎紙屑,渾濁得見不到底。人們經過時,都繞得遠遠的,生怕濺在身上,彷彿那會玷污人的靈魂。

地上開着很多小黃花,擁擠着抱在一起。也有一兩株蒲公英,它們的種子不知散落在何處,光禿禿的莖杆倒伏在地上,有氣無力。

鳥兒們見雨停了,三三兩兩急不可耐地撲到草地上,尋找着食物,用以彌補它們的早餐午餐。不時這兒啾啾,那兒喳喳,它們的叫聲脆生生地,如同被水洗過,晶瑩剔透。

有一隻鴿子,黑色的頭和尾,翅膀卻是灰的,在草地上悠閒地走着,每走一下,頭就向前伸一下,優雅得像個富態的女士。

它早就看到了我,它很鎮定,但鎮定之下又有一絲驚慌,走幾下就向我瞪一眼,紅紅的眼睛像一顆滾動的珠子。不管如何提防,它從不改變前行的方向,也不耽擱它喫下一粒種子或蟲子。

它有把握過好它的今天。

我慢慢靠近它,並向它吹出了友善的口哨,雖然不那麼動聽,但那隻能怪我的嗓子,並不能反映我的態度。它是隻有主見的鴿子,並不爲我的殷勤而動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目的,也許生而爲人,就以爲可以隨意使喚,將一切玩弄與股掌之中,它就該讓我靠近,任我逗弄,任我欺凌。

我繼續走,它停了一停,我大喜過望,準備一下躍過去,拿捏在手。你再優雅再悠閒再聰明,終究不過爾爾。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發出一串咕嚕嚕的聲音,好像在警告我,又像在嘲笑我。

我纔不怕呢,論個頭,你小眼小腿小嘴,我一隻巴掌可以抓緊,論力量,我一下可以將你跺死,一下子可以丟八丈遠。

說實話,我並未想將你燉着喫,即使想,你又能怎麼的。我就是一下子毫無徵兆地想玩玩你,辦辦你的嘴,扯扯你的腿,抻抻你的翅膀,捉住你的眼,讓你朝我看。讓你看清人類的嘴臉,是如何想變就變,如何道貌岸然。

我慢慢弓下身子憋足勁,猛地彈起,使盡平生的力氣,像一隻狼般撲過去。距離鴿子兩米遠時,鴿子一掙身,張開翅膀一下子斜着遠去。它似乎並不怎麼緊張,在脫離地面時,脖子朝後扭了一下,向我投來蔑視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支長矛,嘭地一聲,一下子扎中我的心窩。我一個趔趄,仆倒在地,怎麼也起不來,那聲音依舊在空中顫顫地抖,直往耳孔裏鑽。

我手腳並用,像一隻烏龜,掙扎着,醜態百出。無奈正倒在一個水窪裏,地上的泥比人的臉還滑,我撲騰着,很快沾滿一身。

那隻鴿子停在不遠處的樹枝上,來來回回優雅地走,每走一下,就伸一下頭,還不忘瞪我一眼。樹枝晃悠着,猶如在享受一種說不出口的快樂。

咕嚕嚕,咕嚕嚕,它又叫開了,比我吹的口哨動聽,它不光嗓子好,態度也好,深情而又殷勤。

太陽也許躲到遠處偷笑去了,天一下黑了,花也黑了,草也黑了,全都閉上了眼睛。

啪啪啪,雨忽然像生了悶氣,使勁朝地上砸下來,既不打招呼也無暇顧及我還臥在水裏。那些鳥雀喲嗬着一下全飛走了。

那隻鴿子也覺得沒意思,天老不放晴,整個世界一片混沌。它也管不了那麼多,反正有無所不能的人嘛。它先要去顧它的肚子了,不再看我,嗖地一聲,朝遠處的一點光亮飛去。

什麼都走遠了,整個世界靜了,除了雨聲,還有我拍打泥水的越來越微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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