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歡聽歌。
早些年代，我大多揹着蛇皮袋，換一身壓箱底的衣服，南來北往地浪跡。白天休息的間隙或者晚上抱着枕頭哼唧時，旁邊總會有個小收音機，嗞嗞啦啦地放着歌曲，我會慢慢眯上眼，在陽光或暗黑中獨自陶醉，忘掉羈絆和疲累。
現在，新人層出不窮，新歌如對面山上的松針，一蓬蓬讓人目不暇接，而且，還可以伴着五顏六色，七葷八素的畫面，絢麗多姿，我的反應卻遲鈍了許多。
我並不怎麼感興趣。我似乎不僅僅與新人有代溝，與新歌一樣有代溝。這溝並不深，也不寬，無論我怎樣擡腳，卻很難跨過去。
我的身影依舊停留在90年代，我的熱愛依舊停留在那些老歌那兒。每每聽到那些老歌，我整個人就會鬆弛下來，好像躺在深愛的人的懷裏。
我依戀的不僅僅是那一兩句歌詞，一兩段熟悉的曲子，而是那首歌陪伴我一起走過的日子。我依戀的是那段平凡的歲月中所擁有的情懷，所獲得的力量與情感，猶如一片溫熱的陽光，長久地披在我的身上。
那一年，我在武昌一處疏菜批發市場幹搬運，每天喫辣椒睡茄子，與豌豆稱兄道弟，人長得像支胡蘿蔔，散發出土豆的氣息。
老闆有一臺雙卡收錄機，有時放着收音機，有時放着磁帶，在低矮的菜行，整天歇斯底里，給我們疲倦的身體打着興奮劑。
這樣也好，沒事的時候，有的兄弟仰躺在菜堆上，隨着音樂的節奏，嘴巴一張一合，哈喇子流了一地。有的就在地上狂亂的跳着，身體扭得像麻花，惹得隔壁餐館的女孩子竊笑不止。
幹活的時候，在音樂聲中，我們肩上扛着籮筐，腳上卻像裝着彈簧，一屈一伸，特別有力。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一邊賣着苦力，一邊裝着文藝，記住了大量優美的歌詞，將它們七拼八湊，存放在日記裏，自我陶醉。或者虛幻出一種夢境，或者纏綿出一種無法抵達的情愫，伴着各種蔬菜的味道，嫋嫋地升騰在心裏。
那種薰陶是不露痕跡的，卻又是根深蒂固的。在以後的日子，無論是憋屈還是伸展，黯淡還是光亮，無論是言語還是紙筆，我的身上隨時都晃盪着那時的影子。
到了天快熱的時候，在各種氣味的侵襲下，疾病如鬼魅般將我撲倒了。在武漢，我肯定是住不起院的，儘管身體只有一百來斤，卻沒有安放它的地方。我只能辭工，回老家休養。
不知爲何，一向高亢明亮的收錄機此時竟然也啞了聲，壞掉了。我斗膽向老闆提出了要求，讓他將收錄機給我。老闆沒有過多的惦量我的功勞和苦勞，慷慨地答應了。
我將收錄機裝進蛇皮袋，我的行囊終於有了一點晃悠的分量。
在老家，我邊養病邊鼓搗，依着稍微懂得的一點電子知識，將收錄機修好了。只可惜，走的時候太匆忙，沒有想着在菜行拿幾盒磁帶，而家裏根本借不到這種玩意。
於是，收錄機就完全變成了一隻大的收音機。在武漢，音質很好的調頻音樂臺，在鄉下根本就成不了腔調，只是嗤嗤啦啦，有氣無力，如久病纏身。我找了一根長長的電線，一頭拴在收錄機的天線上，另一頭穿過房門，穿過窗戶，綁在一根竹竿上，高高的豎起。
如此一擺弄，打開開關，調動旋鈕，居然找到了音樂臺，而且很清晰。
在那個燥熱異常的夏天，在那個苦悶抑鬱的夏天，在人前，我將自己緊緊的包裹着。只在每個夜裏，每個清晨，每個白晃晃的日頭照到窗沿的時刻，我都將耳朵貼近那個收音機，在孤獨中，伴着優美的音樂，將自己一次一次地盛開，茁壯出一份沉靜向上的力量。
在單調中，我提起出豐盈。在煎熬中，我啜飲着嚮往。在苦痛中，我把玩着愉悅。在不知所措中，我沉澱出一份從容。在層層的迷霧中，我掙扎着探出了頭，看到了前方的一線亮光。
我的心如潮水般溫潤起來，模仿着那些精美的歌詞，試着在心底裏寫着希望，寫着光明，寫着感恩，寫着誠摯的愛。
許美靜，周華健，張信哲，李宗盛，后街男孩，卡彭特，……他們雖然離我很遠很遠，但卻時時感覺就在我身邊。他們的執着，他們的深情，他們的堅強，他們的豁達，讓我對生活充滿了無限的懷想，讓我有了更多的理由，在這個涼薄的世界裏深情的活着。
讓我相信，未來並不會只像現在這樣蒼白卑微，苦難重重，它會有一望無垠的藍天，有平坦堅實的土地，有夢的海洋，有老樹吐芽，有鮮花綻放，有嘹亮的歌聲在遠方迴盪，有強韌的生命一天一天地成長。
依着這臺老舊的收音機，我每天都生活在歌聲的圍繞之中，忘掉了生活中的一切不順，丟棄了絕望。在這種平和，又帶着些許期望的心境中，我的病很快好了。
於是，我又背起了蛇皮袋，裏面裝着這臺收音機。我的行囊真正有了分量，我的腳步也變得穩健。儘管依舊四處流浪，淌着大汗，我每一天都有歌聲相伴，心卻並不怎麼焦慮。
在那個90年代，那些歌曲深深的印進我的腦海，伴着我走過2000年，走過10年代，雖說記憶越來越淡漠，卻從不曾將它們忘懷。
它們一直在我的耳朵裏，在我的嘴裏，在我的文字裏，如同路邊開着的小花，如同心房裏流着的小溪。它們一直鮮豔豔的，一直活泛泛的，讓我的心思細膩善感，讓我相信，最美不過是明天。
我一直都喜歡聽歌，尤其是90年代的，我癡愛着。
微信，bieshanjushui。公衆號，別山舉水。美篇簽約作者。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散文集《人生處處，總有相思凋碧樹》，散文集《總是紙短情長，無非他鄉故鄉》即將上市，有需要簽名精裝版的，微信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