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高呼青春萬歲,誰去謳歌老年

姥姥是初六過的八十大壽,老家的習俗,應是初八的。
改到初六,只因我們初七要返程工作。
我需爲賓客致賀壽詞,窗外星河銀漢,寒風吹過曠野,偶有煙花在遙遠的夜中綻放又飄落。我想起幾件與喫有關的事。
姥姥未曾在我家常住,印象中很少來我家,哪怕就在同村之中。讀初一時姥姥來我家小坐,及至飯點,堅持要走。我那會一週大概兩塊塊的生活費,姥姥說哪怕是喫一斤肉,都夠我花半個月,故不忍在我家喫飯。我初中確常做關於美食的夢,住校時每晚飢腸轆轆。但那次,自尊之傷,尤甚飢餓。
仍是初中,母親帶我去鐵嶺看病,邀姥姥同去。大約秋冬之際,返程的客車嘎吱作響,經停在黢黑的小鎮。暈車乾嘔的母親,支撐着下車買額幾根麻花——父母外出,是從不買任何零食給我的。上車後母親堅持把麻花塞進姥姥的包裏,這是母親對姥姥陪同的謝意與愧意。冬天的小攤外,很多巨大的煤堆,歪歪斜斜的紅字笨拙的貼着“鐵法麻花”。那個小鎮叫小明,每當有人講有關小明的笑話。我都會想到鐵嶺,想到聞起來香甜酥軟的麻花,想到貧窮與疾病。
前兩年第一次帶趙老師回遼,未提前告訴姥姥便忽去造訪。東北的肉都是凍住的,姥姥因沒時間把肉化開做給我們喫而懊惱。那一頓飯大部分由我和小趙掌勺,與姥姥姥爺共食。四個人四個菜已不算少,但這件事姥姥唸叨了半年,總覺第一次見外孫媳婦,要好生做幾道大菜。
姥姥擅庖廚,拿手菜很多,卷煎是其中一種。去年姥姥身體不甚舒泰。大年初三,照例去給姥姥姥爺拜年。連續掌勺多年,近兩三年,子女兒孫終不再允許她忙活。但仍提前一天做好卷煎,姥爺不無得意的說,原本今年不想做,但你們都愛喫,昨天晚上你姥才做好。姥姥嗔怪的說,昨天醒面按的手抽筋。我們喫完回家,姥姥又給每家打包帶走。這是十餘年來的慣例,姥姥提前多做。拜年當天容我們敞開來喫,拜年走後,又各帶雞鴨魚肉而回,尤其是這卷煎,子女無人會,更要每家都提前打包好。
君子遠庖廚,但我愛此道,與趙老師下廚是樂事。我經歷過飢餓、貧窮與疾病,未來恐也難擺脫。但好在貧窮、疾病與順遂與否,總有家人在。姥姥八十,姥爺九十二,奶奶九十三。我小的時候印象裏他們就是老人,這麼多年一直覺得他們沒變。
但我們都知道,我們在長大,他們在變老。暖暖一頓飯,倏忽幾十年。那些走的很遠的年輕人,不知道是否還記得殘留味蕾上的山鄉滋味。我不想說青春萬歲,我想這些老人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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