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海城西,風中滿是秋意

九月讀書筆記
1.《主角》陳彥
承蒙亦師亦友磊哥贈書,這本書在近兩三年出版的小說中可算佳作。
作者陳彥的《裝臺》更爲人所熟知。該書較裝臺在文學上的企圖心更強,獲茅盾文學獎。能夠獲茅盾文學獎,當然有很多值得人稱道的地方。稍顯遺憾的是,該書在很多方面未能做的更好。這也反映出,現在仍活躍的作家中,擅長講故事的人越來越少。
書中主角憶秦娥,被塑造爲著名秦腔演員。如只看故事梗概,與一般的瑪麗蘇並無二致——小時在農村無意間唱戲,天生嗓子好,美豔不可方物,自己足夠努力。這樣的人設,與任何一部甜寵劇或職場劇的女主角簡直如出一轍。而置身於廣闊時代背景下,橫跨四十餘年的故事,並沒有因歷史的因緣際會促使故事有任何不同。所謂的苦難也無非是被自己舅舅名聲所累、被流言所困、被自己的愛人所擾——這樣的苦難看起來如何的挫折崎嶇但事實上是——並不比一個需要996的職場人更難。反倒是她驚人的天賦、明豔的相貌,讓她一直人紅戲紅。如果只是如此,尚還算可讀,但作者爲了片面的追求生活化和讓人物鮮活,讓憶秦娥在這些天賦之外,更多的是讓別人覺得她粗鄙、狹隘。而書中的男主角、憶秦娥的兩任丈夫,更像是偏執狂。這樣的人物形象,不算太成功。除了人物設計的不合理,還有作者習慣性的自以爲是,不斷的感動自己,促使很多場景、情節與人物失真。這個問題是災難性的。
作者講故事上,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可惜作者脫離真實的生活情境太遠,眼界與筆力都難以勝任一個原本設想宏大的故事。並不是故事時間跨度長就能被稱爲史詩,也並不是在方言上的討巧就能夠上升到民族的或民俗的高度。這本書距離優秀稍有距離,距離卓越則還很遠。
2.《去屠宰場談戀愛好嗎》兔草
我時常警覺標題黨,但真遇到標題新奇到這種地步,也確難拒絕。
這是一本短篇小說集,有點類似早期《萌芽》或《獨唱團》的一些風格。文字與語言稚嫩難免,裏面故事也不以情節見長。值得關注的是,作者營造氛圍能力不錯,奇詭的故事裏往往頗有意蘊,多元的結局與敘事方式更能引人遐想。雖是短篇小說集,且書中的主人公爲不同性別、不同工作,但大部分是北漂失意後返鄉的人,普遍人到中年,有一定的經濟能力但與精緻的中產階級比起來卻略顯困窘,婚姻生活乏善可陳或是壓根在虛無的情感中絕望,失眠,生活中充滿幻象——看似極端的甚至有些千篇一律的面孔,恰恰是當代中青年人羣最普遍的羣像。鬱鬱寡歡卻無處消解,重複於失敗與逃避失敗之中。這點上,無論作品是否足夠優秀,至少情感上的共鳴足夠廣泛而強烈。
書的標題是其中一篇的名字,這篇遠算不上最優秀,可讀性也並不是最高。但故事在稍有刻意的壓抑氛圍與獨特的語境中講了一個現代寓言。從這個方面來看,選這篇作爲標題,確可代表整本書的調性與特點。
3.《論語新解》錢穆
因有幸去長安大學分享,做PPT時引用“知者不惑”,與趙老師討論該作“知”還是“智”,所以查閱了下這本書,放置案頭,就又重讀了一遍。
錢穆自己非常喜歡讀論語,我心中暗想,錢穆著此書,除學術研究外,恐其自己的興趣更濃,《論語》也值得傾注這樣的興趣與研究。說半部論語治天下固然太過,但至少,從小的時候初學直至現在,二十年間,在不同的時段內閱讀,確實能有不同的啓發。
事實上,不僅僅是《論語》,近來出差,在高鐵或飛機上無聊,便背一兩首詩來消磨時間。好些詩小時學過,現在大多已忘了。哪怕是匆匆旅途上的淺誦低吟,也是美的享受——我們需要重讀的遠不止《論語》,每一份經典都值得反覆咀嚼。
4.《京華憶往》王世襄
王世襄自述“秋鬥蟋蟀,冬懷鳴蟲,挈狗捉獾,皆樂此不疲。而養鴿放飛,更是不受節令限制的常年癖好”。其他無論是放大鷹、種葫蘆還是烹飪、火繪、漆器、竹刻,以及書畫、古琴等等,無不涉獵,無不精通。妙在這些事兒在他的筆下,有小故事,更有大樂趣。
這樣的志趣,現在已很少了。大家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頭頸,轉而又在虛幻的社交媒體上展現虛假的面孔,或是望着屏幕內的繁華與熱烈沉溺其中。這讓書中所寫的種種樂趣都顯得如此的珍惜與可貴。除此之外,書中展現了民國時期的日常生活,獨具煙火氣。從秋蟲冬蟲,到獾狗大鷹,以至辣菜豆苗、明式傢俱……在其筆下沒有一個不有趣,沒有一個不可愛。對生活如此熱愛,又肯如此研究一番,真是可愛的人。
最妙的是,無論什麼,其均有深厚的研究,如講秋蟲冬蟲,怎樣的好、哪裏去抓、誰擅長鬥,甚至是器具分幾種,每種又是怎樣的樣式,裏面大有乾坤。說來整本書中,無非是喫喝玩樂。但喫的有韻味,喝的有講究,玩的有生趣,樂的有情致。這恰是我們所緊缺的,想那會兒物資並不富餘,王世襄自己也未能免於歷史磨難,但一輩子醉心於斯,值得所有人羨慕。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既需要胸懷情趣,也需要本事能力。何時了卻營營,大多隻能是偶爾的幻想,大部分人的生活並不十分有趣。人生就像一場跳高比賽,無論如何,比賽結束時,橫杆永遠是墜落在地的,因爲我們一直在嘗試跳得更高。既然橫杆終會掉落,這取決於我們怎樣面對。
前幾日在東北招聘,安排非常緊湊,以至於雖到瀋陽卻沒能回家。家鄉小鎮已變了原來模樣,但有一家叫“海城餡餅店”的卻始終屹立不倒。大約七八歲時鎮上二哥帶我喫過一次,只記得店裏氤氳的香氣,這麼多年,味蕾的體驗刻畫在心裏,一直念念不忘。從長春至大連,車過海城,短暫停駐在海城西站。寒涼的秋風灌入車廂,家鄉的一切在耳畔迴響。在陌生的海城西,忽然被拉回兒時回憶。人們總是很容易陷入guilty pleasure,很少有人理直氣壯地表示原來人生最重要的事不是變美變瘦、激流勇進、博聞多識、實現自我價值,而只是有趣。或許如同老樹戲言:人生各有難處,沒有誰比誰好。都是了卻此生,你說哪低哪高?有心方可應世,無駐才能逍遙。
九月是沉重的,重壓之下總是容易懷疑自己,懷疑努力的意義。自己甚至頗爲悲壯的想到“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餘華說“在我的小時候,看着大海是黃顏色的,但課本里說大海是藍色的。我們小時候經常在這游泳,有一天我就想一直遊,我想一直游到海水變藍。”
威廉吉布森有句名言“未來已來,只是分佈在不同的現在而已”。但我依舊想游到海水變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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