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紅霞》(短篇小說(上))

《燃燒的紅霞》(短篇小說(上))

          雪山的鷹

(本小說五千多字,因此分上下兩次發送)

太陽偏西,餘暉斜斜的投落到野花開遍的山坡上,把春天的山野燃燒得通紅,鮮豔明亮。華鎣山的山野籠罩在花花綠綠的夢幻裏。

這裏屬於川東丘陵華鎣山平行嶺谷地帶,山雖不高,卻溝壑縱橫,錯落有致,一字形擺開,連綿起伏的湧向遠方。在一個傾斜的半山坡上,零星的點綴些莊稼,其餘的長着荊棘灌木,這時節盛開得更多的是五花八門的山花野草。正值仲春時令,整個山野鳥語花香,流紅滴翠,綠葉中間雜嫵媚的野花,星星點點綴飾其中,經了斜陽的映照光燦燦的生輝。一陣山風吹來,把那些花呀草的逗引得東搖西晃一派嬌柔,惹人憐愛;香氣撲鼻。

山腳下纏繞着一條宛轉曲折的小溪,由於兩岸翠綠映落溪澗,把一脈溪水染得茵綠如黛,宛若綠色的飄帶纏纏繞繞,不時的發出嘩嘩飄蕩的聲響。小溪那邊,峯巒突兀、陡峭,山坡上蒼松翠柏,各種雜樹亂綴其間,一派蓊蓊鬱鬱。一條小路隱藏在懸崖旁邊的綠樹叢中,那是此地山民連接外面世界的臍帶。小路旁邊的懸崖邊沿高高挺立着一塊人樣的大石頭,猛然回頭仿若在移動似的,深情地注視着對岸低緩起伏的山坡,彷彿逾溪而來。

山坡上東一團西一片的油菜花開得金黃燦爛,宛如上天飄落的黃金的鱗片,格外醒目,多姿的豌豆花恰似一雙雙綠蔭花蝴蝶,展翅欲飛;一場春天的大雪不偏不倚地恰好下在了菜地旁邊兩株低矮的梨樹上,白得耀眼醒目。這些美豔的蟬翼般的花朵們夾雜在山花野草叢中,遠遠望去簡直分辨不出,哪些是油菜花、豌豆花和潔白的梨花,哪些是繽紛絢麗的野花。蜜蜂在花叢中忙亂地飛舞,蝴蝶靜悄悄的伏在花朵上一動不動,鳴聲宛轉的鳥兒們在低矮的空中劃下一道閃電的影痕,消失在荊棘灌木叢中。

菜地旁邊綴着一位身穿紅衣服的女子,她正在地裏幹活,爛漫的山花野草烘托出她的青春曼妙。菜地旁邊的草坪上一位三四歲名叫珍珍的小姑娘,正掐着豌豆花、野花,獨自玩耍。

這女子名叫阿秀,看上去約二十四五歲年紀,她面部紅潤,體態豐盈,線條分明,經斜暉的映照和家花野草的陪襯,將她置入一個旖旎美妙的境界裏,宛如一朵盛開的美麗鮮嫩得讓人心疼的野花。

由於整個下午的勞動,阿秀顯出有點疲憊的神情,滿面通紅,晶瑩的汗水珍珠般的往下掉。她用鋤把支撐着身子小憩一會兒,在斜陽裏花叢中顯得那麼青春和豔麗;從她關不住的青春氣息裏又隱隱透出幾分惹人憐愛的孤獨和悽豔。

阿秀看了看在旁邊草坪上玩耍的小女孩,又繼續幹活。一陣清風經過,撩起她披肩的黑髮不住的飛飄,順便把山花野草和梨樹上雪花的清香送進她的鼻孔,阿秀感到沁心的舒爽和莫明的悸動,無意識地朝山野四周望了一眼,滿眼的翠綠,滿眼的紅花碧草,如醉似夢,雲譎波詭。

在這春天的大好時光裏,她童心未泯,好想掐一朵野花插在頭上,迴歸到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女兒時代,也許靈魂就會靜如止水,少了幾許憂愁、煩惱以及春天百花齊放帶來的躁動和不安。可是,除了對岸山坡上那尊石頭還像個人樣,整個山野裏連一個人影都沒有,顯得空曠和寂寥,偶爾的幾聲鳥啼和山腳流淌的溪水奏出淡淡的飄渺的樂音,使山間更顯出可怕的冷清和寂寥,幽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也許是山花野草散發的看不見的氣息,攪得她心煩意亂,莫明的悵惘和迷茫,靈魂被清脆的鳥音和草坪上的花草一點一點的掏空。

夕陽下的紅光裏一對斑鳩肩並肩地從阿秀頭頂飛過,投到對岸樹林裏去了。阿秀知道春天到了,那對新婚的鳥兒需要早早的棲宿,走進它們美妙的新婚的夢寐。阿秀覺得那對親密的鳥兒很自由很有趣也很幸福。想到這裏,阿秀忍不住笑了起來。

“媽媽,你笑什麼呀?媽媽笑起來真好看,比花還好看。”小姑娘拿幾朵野花從草坪旁邊的小路上蹣跚地跑過來。這條山間小路坎坷曲折,淹沒在山花野草叢中斜斜的往下滑,翻過山嘴,不遠處露出一棵核桃樹和芭蕉樹青春的姿影,隱隱露出一座單家茅草房的棱角,那就是小姑娘珍珍和阿秀的家。

“媽媽,我要回家。”小姑娘把玩耍的花兒扔了。

“媽媽把這點活路做完,就帶你回去。”阿秀一面應付着珍珍一面在莊稼地裏更加賣力地勞動着。

“不,我就要回去嘛。”珍珍哭喪着臉,朝阿秀這邊跑過來,不小心跌倒在小路旁邊的土溝裏。阿秀放下活計,心疼地把珍珍抱起來。“珍珍乖,別哭,媽媽給你戴朵豌豆花。戴上豌豆花的珍珍真漂亮。”阿秀把土坎上的豌豆花掐下來,別在珍珍頭上。

戴上豌豆花的珍珍笑得像花一樣的燦爛,“媽媽,你也戴一朵嘛。”珍珍也使勁地掐下一朵蝴蝶般的豌豆花,遞給阿秀。

“媽媽醜,不戴。”

“媽媽,你戴嘛,你戴嘛。”珍珍又要哭了。

阿秀看了看四周,小偷似的將花兒悄悄地插到頭上。珍珍拍着小手直嚷:“媽媽真漂亮,媽媽真漂亮。”阿秀紅着臉難爲情地笑了,說,“珍珍,不許瞎說。”

“媽媽就是漂亮嘛——我要回家。”珍珍又哭了。

“珍珍,看天上好多的羊兒馬兒。媽媽給你唱支歌。”阿秀看着天上火紅的霞光從雲彩的邊緣透出來,雲彩堆砌成各種形狀的城堡、山巒以及奔跑的馬羣。她一面幹活,一面給珍珍地唱起隨意自編的歌謠:

天上的馬兒跑,

          地面的草兒長。

          草兒長得嫩又胖,

          馬兒吃了肥又壯。

          珍珍妹妹你莫哭,

          騎匹白馬回家去。

阿秀是初中畢業生,成績優秀,讀初中時她的作文還在縣報上發表過呢。因爲家住華鎣山窮鄉僻壤的深山老林,家庭貧窮,父母忍着心疼含着眼淚硬是沒讓阿秀繼續讀高中,老師們爲之遺憾了好久,但是清貧的教師除了遺憾,也實在愛莫能助。華鎣山地區世世代代流傳着唱山歌的習俗,爬坡上坎,勞動得累了,就甩開嗓門吼幾句,唱支山歌解悶,提神,來精神。什麼“太陽落坡坡背坡喲,你聽我來唱支扯謊歌……”“太陽大耶似火燒哇,男也焦來嘛女也喲焦。男焦六月活難做喲,女焦六月嘛火難囉燒。”當然山歌裏也有很多是罵人的俏皮話:“太陽大也羅難做活喲,好耍嘛不過尖腦吔殼(戴綠帽子)喲。”還有“幺妹”“豆花”什麼的,莫說唱歌,就是聽歌的也覺得開心,解悶,提神。當年集體勞動時,一人唱開了,溝上溝下十里相應,一派山響,煞是氣派,餘音在山谷間悠悠迴盪,經久不絕。阿秀自幼受到山歌的薰陶,有文化有激情,隨意編一曲敷哄孩子的山歌兒小調兒,自是小菜一碟,出口成章。

阿秀這麼唱着,唱着,好像她也被自己隨意編織的歌兒感染了似的,不自覺地朝天邊望去。阿秀這一張望,頓時被天邊燃燒着的美麗的霞光懾住了。

天邊一束束豔麗的霞光透過雲層,把整個西天染成鮮豔的玫瑰紅,宛如那些大塊小片的雲塊在霍霍燃燒,升騰起嫋嫋煙靄,靜靜的彷彿能聽到燃燒的炸裂的聲響。條條霞光斜斜的從彩雲紅彤彤的邊緣透出來,滑下來,照在對岸青蔥的森林裏,樹梢上,青翠的葉片反射出耀眼的紅光,好像有無數個太陽躲藏在葉片裏面,看上去不僅彩霞在燃燒,顫搖搖的樹梢也着火似的焰塵不絕。那尊人樣的大石頭沐浴在霞光裏,煜煜生輝,精神煥發,彷彿在緩緩移動。那些粉紅的光線又從樹林間的縫隙斜飛過來,在空中變幻出各種顏色映落到溪水裏,一溪碧水金燦燦的玉帶似的在深澗裏飄搖。

這時此岸低緩的山坡也沐浴在紅豔豔的霞光裏,油菜花豌豆花和各種山花野草在紅光的映照下更加鮮豔奪目;梨花沐浴在夕陽中,綾綃般的薄翼染上了幾線血絲,白得讓人睜不開眼。阿秀綴在花叢中沐浴在霞光裏更是青春豔麗,光彩照人,“雲想衣裳花想容”的美妙。由於剛纔汗流浹背的勞動,她的血液在沸騰,年青的心在着火似的跳動。

幾年來她同女兒珍珍生活在華鎣山深山腹地,裏裏外外一個人忙死累活,她那年青的心靈曼妙的激情好像春蠶吐絲,被一匝一匝的纏住。不知道今天哪來這份“閒心”,竟那麼神情專注地注視着這滿天彩霞。漸漸的她的眼睛被耀眼的霞光刺花了,眼前盛開着飛揚着黃的綠的白的紅的粉的各色各樣的小花,對岸那尊人樣的大石頭彷彿被絢麗的彩霞注入了活力與生機,緩緩移動,朝山的這邊走來。

阿秀突然感到了什麼似的,心裏悸動了一下,嬌嫩的臉頰上盛開出兩朵紅雲與羞赧,難爲情地笑笑,揩乾臉上的汗水珠子,又繼續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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