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人如何变得“西装革履”的?

如同哪个女人没几套衣服,哪个男人还没套西装啊?

虽穿时不多,可总有被要求穿“正装”的时候。

凭什定西服为“正装”?有穿衣自由吗?

这事对百年前沈阳人说,真有些复杂。那会儿,沈阳满街最流行的就是西装。

沈阳人是怎么变得西服革履的?

西装除了是舶来服装外,还是什么?

仅仅是包裹躯体的体面御寒之物?

细细品味,明显又不是。

1883年,司督阁在英国利斯航海学院完成航海训练,来到奉天。

这一年,28岁的他身怀医学与神学学位赴奉天传教。

当然,第一次来到遥远的东方国度,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不幸的是,年轻的司督阁遭受到孩子投掷来泥巴、石块的热情欢迎。

这个“洋鬼子”在困惑后反思:穿洋装“是对中国人普通行为准则的一种冒犯。”

其实,司督阁有些问题是没想明白。

1840年后两次鸦片战争,洋人的坚船利炮让中国人心灵蒙受耻辱。

高涨的民族情绪让奉天人对外国人普遍心存恐惧和憎恨。

奉天人不欢迎他真不是因那身怪怪的衣服。

此后司督阁在奉天尽量穿中式长袍,以“减少与中国礼节的冲突。”

但在奉天人心中仍然存有敌意。

沈阳西服是外国人带来的,但未必是最早那个外国人。

最早到沈阳的是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他1682年就随康熙东巡盛京。

不过,作为大清命官(钦天监监副),他穿的是朝服而非西装。


1838年罗马天主教任命外方传教会方若望为满蒙教区主教。

1841年,方若望赴辽东,第二年,又派包若瑟来满襄助教务。

洋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了沈阳人视野。

奉天人对西装的陌生感,与从这里起家的皇帝是很不同的。

第一个穿西装的中国人,偏偏可能是满清王朝的天子。

假发、领结,花衬衫及洋装的包臂裤造型是不是够Cosplay的?

也许,雍正帝闭门在家乔妆打扮仅仅是为自嗨。

战争藏着民族和文化的冲突,服饰碰撞只是表象。

在雍正心中,西装就是新鲜外套,哪有什么民族情绪?

他不可能知道,从孙子嘉庆后历辈孙子尽受洋人欺负。

可喜欢玩猎奇的雍正穿了谁又能怎样?

按外国传教士的经验,公开场合穿包臀裤冒犯奉天人。

司督阁说:“一个穿着相当得体西服的妇女在中国人眼中仍然不怎么好。”

当然不雅,奉天女人成年裤外必套袍裙。

外国女人西装穿裤出门那是今天的“穿睡衣上街”。

何况,清舆服三百年,长袍马褂箭衣马蹄袖,

从颜色到纹章的等级,他们早习惯了。

女装制度虽然相对自由,但宽松且镶边从三镶多至十八镶,

在下摆、大襟、裙边和袖口上缀满各色绣花繁琐细密重重叠叠。

如此精细的女装属于满族贵族,本无缘普罗大众。

清代穿着官是官服,学是学服,各有各的范儿。

普通人“短打”,上为对襟下为大腰大裤。穿长衫的和穿短打的不是一个阶级。

可这一切到1905年后,在奉天却都松动了。

1894年,1905年奉天的甲午、日俄战争刺激了所有的精英。

1871年,日本明治维新的剃发易服令后,接连打败大清、沙俄。

要知道,20年前日本同样受辱列强,甚至不如大清。

上下学日本,奉天不光是地利之便,更有榻侧芒刺:日本一直觊觎着东北。

光绪三十二年(1906),赵尔巽牧奉省,当年公派留日学生70人。

该年,奉天自费留日“学速成警监、法政者多至二百余人。”

留学日本也很便宜,无需签证20两银子就搞定。

几乎一夜之间,西装、日式学生装等出现在沈阳街头。

当然,这也是因为沈阳城市日本商人、浪人、学生的不断增多。

1907年5月,奉天女子师范学堂派21名女子赴日读师范科。

1912年前十年间,奉天留日生达400余人。

这是沈阳撒下的易服种子!

外来的一连串耻辱,激发求变求强的心愿。

1905年后,奉天改练新军、创设警察、广办学堂⋯⋯

如此,西式制服先在军服、警察及学生中被迫推开。

服装新时样一兴,老裁缝可就不好混了。

而先行开放的日本,踩上商机占居奉天市场。

日本已经接手沙俄奉天铁路附属地等权利,且不停地放大。

日商老字号高岛屋也在奉天、大连设立洋装店。

实际上,进入奉天的日本洋服商店、零售商远不止高岛屋一家,

七福屋、三越、丁字屋也陆续进驻奉天,大作呢料洋服生意。

这也拉开了日本纺织倾销奉天的序幕。

辛亥那场急风骤雨刷洗奉天人的观念,

西装正蜕掉洪水猛兽的外壳,渐变新风尚让人趋之若鹜。

奉天商业中心四平街上的“鸿盛兴”,商业转型为“大氅庄”。

大氅是清末流行的西式呢料大衣,是上层人士眼中明星服。

商号特筹备巨资从大连聘请高级技师,购买大宗呢料备制大氅。

1923年,随着急剧扩大的业务,他们又在小西门里添设分号。

20世纪20年代,传统服饰正为接洋装薰染。

西服、中山装开始成为时尚的衣着,西式衬衣、皮鞋等都特别畅销。

《奉天通志》载:“民国初年都市少年,则棉绒,呢鞋革履”。

而奉天普通县志记:“近年上流社会,多着西式洋服,概用呢制。”

而女士更多姿多彩,“袖仅及肘,裙不过膝,另加外套类男子洋服。”

这是一个新时代划过留下的服饰姿态。

市民青睐中山装、西装、洋伞、洋布、皮鞋之类,各式新式服装蓬勃正旺。

1929年,趋势汹汹奉天一地成衣店、洋服店达100家。

曾经的文化痛苦碰撞,正经历磨合驰入新程

民智不开国必积弱,可开智何其难!

剪辫易服,是前朝衣冠之治解体的一个标志。

细检史料,奉天除军、警、学制服更改,却少有大规模“易服”。

剪辫容易,易服涉及太多的资金投入。

民国奉天各阶层的收入差距是巨大的。

1928年,一般工人月薪约7元,普通警察12元,沈阳县县长210元。

由于西装面料多为进口呢绒,奉天当时一套西装得20元。

民初时规定常礼服是长袍马褂与西装革履均可的。

吊诡的是,1929年民国颁布《服制条例》,长袍马褂仍是礼服,对西装却闭口不提。

决策者摇摆不定顾虑是多重的。

19世纪欧美西装的流行,是工业革命与工商阶层诞生的结果。

1920年代后,奉天与全国一样,正篷勃着国货运动。

随着中山装的兴起,上海三友实业社将分公司开到沈阳。

三友以做纺织品起家,这次要在中山装市场打开缺口。

原价14元的中山装卖12元,原24元的西式大衣只卖20元。

从1929年1月《盛京时报》并无后续报道看,这次行动或战绩平平。

可欧风美雨毕竟打来,总会激起时尚的浪潮。

这一时期,日本所制的胶皮鞋开始在奉天各大商市流行起来。

西装大氅穿不起,皮鞋还是能买的。

就是奉天的县城凤城,“近日皮靴盛行⋯⋯又开设德华皮靴厂一所”,交易繁盛。

“鞍山铁道东三道街皮靴店所售皮鞋物美价廉般购买者络绎不绝”。

20世纪20年代的《盛京时报》整天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鞋子广告。

易服之难,许多时候并不只在文化之差异。

多数民众能否消费得起,成为制约改变的关键。

城市总需要风景,服装永远是城市最炫彩外衣。

就像1930年7月8日《盛京时报》描述奉天女士:“打阳伞,穿印度绸,着高跟皮底鞋”。

民国的风情,真是一道西洋调与民族腔融合的风景。

从沈阳诞生的旗袍,历西化改良创制惊艳世界,就是生动的例证。

百年前那场衣冠易制不同以往千年任何易服,它掀开了平等自由的穿衣吋代。

今天,女人衣橱里总少件衣服,男人衣橱却真已不备西装。

没关系,中山装、人民服也可以是国际化生活方式。

从服装意义讲,世界也是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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