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貴妃

韋氏名珪,字澤。從名到字,無不昭示着韋圓成和妻子對膝下這個女兒、也是唯一一個孩子的期待。可韋珪卻常常覺得自己的人生一直在辜負父母對自己的期待。

韋珪尚在襁褓中便失去了父親。京兆韋氏是百年大族,宗族子弟如擎天大樹般枝繁葉茂,也正因爲如此,韋氏一族雖不至於欺凌或冷落韋珪母女,可失去了父親的廕庇,又沒有兄弟扶持的韋珪,自幼只能和母親相依爲命,日子過得不算落魄,但也遠不如先前父親尚在時的那般風光。

好不容易出嫁後,韋珪又經歷過喪夫,和女兒一起籍沒入宮爲婢等遭遇。再兜兜轉轉,韋珪又被送進唐朝的秦王府爲婢,數年後秦王被冊爲太子,繼而登基爲帝,韋珪也被封爲貴妃。

這在外人看來,韋珪這下子可真是苦盡甘來,守得雲開見月明瞭。但是歷經了這麼多的韋珪很清楚,皇宮裏沉浮多年的人同樣也很清楚,對於一個無寵的女人來說,貴妃這看似榮耀的身份帶來的並不是喜悅,而是無盡的酸苦。

要問爲何?韋珪只記得那時聖人帶着皇后與嫡出的諸位皇子公主去九成宮避暑,羨慕不已的女兒跑來問問她:“姨,爲什麼父親只帶了長樂阿姊,卻不帶女兒一起去行宮避暑?”韋珪不言,只靜下心來教女兒用心寫了篇表文給聖人請安。

世人皆知聖人酷愛書法,尤好王羲之,於是韋珪平日裏一直有心讓女兒勤練書法,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關鍵時刻,果然便用上了。韋珪在獻上女兒的上表後,本以爲聖人看了女兒的書法,念及父女之情,至少會召女兒前去伴駕,又或者再幸運一些,想起來他這個第十二女也該有個公主封號了,誰知聖人只賜了個“孟姜”的字給女兒,對召她們母女前去九成宮伴駕一事隻字未提,更不用說冊封公主了。

韋珪清楚地記得接到旨意的那一日,女兒十分失望的眼神,明明強忍着淚水,卻不得不強顏歡笑着向前來傳旨的中官道謝。

又記得一日李慎按規矩前去給聖人請安,入了立政殿,卻見聖人正抓着晉陽公主白嫩嫩的小手正在一筆一畫地寫着什麼。晉陽公主說話還不十分利索,時不時奶聲奶氣地問着:“耶耶,柿子(兕子)寫得,好不好?”“耶耶,看,看,看,柿子寫得這窗(張),像不像?”

李慎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晉陽公主舉起的紙,上面歪歪扭扭書了幾個大字,甚至都算不得工整。

聖人怕兕子小胳膊會酸,連忙接過來認真看了看,笑呵呵地誇讚道:“像,像,真是太像了,我的兕子寫的字跟耶耶真是一模一樣!保證別人一定都以爲這些都是耶耶寫的!”

晉陽公主聞言咯咯地笑了起來。

立在一邊的李慎十分羨慕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直到聖人將兕子穩妥地安放在腿上後,任由她抓着筆繼續認真寫大字,聖人這纔開始轉向一邊站着的李慎,隨意問了幾句讀書的情況,李慎收回心神,小心翼翼地一一回答着。

離開立政殿後,李慎一直對方纔的場景念念不忘,甚至回去後還向韋珪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又不解地問道:“阿姨,爲什麼父親會抓着晉陽公主的手親自教她寫字,卻不曾教過兒子寫字?”見韋珪不答,李慎又追問道,“還有,兒也很努力,讀書寫字樣樣都很勤奮,可爲什麼父親卻從來沒有表揚過兒子?”

韋珪看着兒子面上急切而渴望的神情,一時間無言以對。

四下無人時,韋珪也曾爲自己遭受的這些偷偷抹過眼淚,可人前,尤其是在女兒和兒子的面前,韋珪總是面上一片平靜,或者說是心灰意冷。無論是怎樣的委屈與寒心,韋珪的面上永遠只能表現出古今無波——她又能怨誰,又該怨誰呢?是怨皇后明知聖人並不喜歡自己卻仍將自己擡舉成了貴妃,還是怨自己爲什麼不得聖人的喜歡,又或是怨兒子和女兒爲什麼討不到父親的歡心?

韋珪覺得自己所能做的只有等,不是等皇后所生的皇子公主們什麼時候全部失寵了,而是在等聖人終於有一天能想起來要給她的女兒一個公主封號,等聖人終於有一天能發現她的兒子就算比不上皇后的兒子們,但至少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

韋珪只覺心中一片淒涼,她有等的勇氣與耐心,只是不知道,她能否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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