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橙園奇事

相傳東京城郊有座隱於霧中,層巒疊嶂的山峯,當年一仙人路過此山,酒癮發作,盤踞此山的一條小白龍獻了一瓶果子酒給仙人。

仙人大喜,收了這條白龍爲徒,傳予修仙道法。並將此山喚叫“靈龍山”,小白龍修成人身後,自稱“一心法師”。

這日清晨,一心法師翻完仙人所贈的那本道書,將道書放到桌上,忽然想起仙人那句“修行,除了要持之以恆,還需增廣閱歷。”的臨別之語,不禁自言自語道:“好似好久沒有下山了,不知山下如今是何情形,也好,下山瞧瞧去,長長見識也好。”

他是灑脫率性之人,說走就走,把道書放進袖中,揹着雙手,信步往山下走來。

山道平緩,兩旁樹木鬱鬱蔥蔥,枝繁葉茂,有些老樹的綠蔭覆蓋了整條道路。

日子已近十月,山道旁長滿了金色桂花,黃色菊花和白色茶花,各式各樣的花朵爭奇鬥豔,好不熱鬧。小溪旁的桃樹長滿了粉中帶白的蜜桃,個個碩大無比,讓人見了垂涎欲滴。

天氣極好,金烏在天上昂首挺胸地大笑,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射在小溪上,溪水清澈,泛出金色漣漪,溪裏的紅色鯉魚追逐着青色小蝦。溪旁有幾頭彩色麋鹿正低着腦袋喝水,豎着的耳朵左右晃動,一聽聲響,立刻四散着跑開。

一心法師走在山道之上,見着這些美景,頓覺心曠神怡,氣息暢通,往日裏道書上一些悟不透的關節頓時豁朗開朗,他邊走邊想,怪不得仙人臨走時交代不可只是死背道書,還應多走多看,看來這趟下山應會收穫頗豐。

他大約走了一個時辰,來到山下,順着小溪的方向往前走,又走了半個時辰,發現前方有個小鎮,鎮上有條寬闊大道,大道兩旁的小屋連牆接棟,屋邊楊柳鱗次櫛比,今日剛好是趕集的日子,鎮上行人熙熙攘攘,人煙鼎沸,店鋪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極爲熱鬧。

一心法師在山中清心寡慾地生活多年,從未見過山下這般熱鬧情景,帶着好奇,走進了小鎮。

小鎮大道由南向北,商鋪密集,極爲繁華。大道最前是獵戶們叫賣野味的攤位,有賣野狐,野鸛,山雞,鹿茸和野豬肉的,各種野味琳琅滿目,煩不勝數,獵戶們大多是直爽人,不喜討價還價,裝着野味的竹籠前都標註了價格,明買明賣,童叟無欺。

接下來是出售果子的攤位,售賣各種沙塘冰雪冷丸子,生淹水木瓜,梅子姜,金絲黨梅,香橙元,糖荔枝,糖葫蘆,這排攤位最受小孩青睞,攤位前站滿了帶着孩童的行人。

再往下是各式各樣的小喫攤,有賣沙魚兩熟,乳炊羊,荔枝腰子,生炒肺,金絲肚羹,和垂絲羊頭的,最有特色的是一排河鮮攤位,有炸凍魚頭,炒蛤蜊,紫蘇魚,炒蟹,炸蟹等時興河鮮小喫。

一心法師是靈龍修成人身,原本就喜好各類海河魚鮮,見到這排小喫攤位前人山人海,不覺感到飢腸轆轆,便揹着雙手走上前去,準備找個攤位大快朵頤一番。

正好目之所及,一面“蟹釀橙”的迎風旗子映入眼簾,他擡手摸着眉毛輕聲道:“蟹釀橙?螃蟹和橙子如何做成小喫,有趣有趣。”說完走近這家攤位,坐到位子上,細細端詳起攤主如何烹製這道有趣的河鮮。

攤主是位七旬老人,慈眉善目,鬚髮全白,個頭不高,有些駝背,臉上帶着匠人特有的認真神情。只見他從筐裏挑出一個又大又黃的熟橙,用刀削去頂部,剜掉橙內的果肉,留下少許橙汁,然後從蒸籠裏取出已經蒸熟的螃蟹,手法熟練地用小刀將蟹肉蟹膏挑出,填充到橙子內部,接着用剛剛削去的橙子蓋重新蓋上,放入小甑內,小甑裏早已填滿了米酒,白醋和水,最後將小甑放入蒸籠,快火蒸熟。

他製作蟹釀橙的手法極爲純屬,一會兒就能製做一甑,讓人讚歎。

攤主身旁站着一位十五六歲的姑娘,應是他的孫女,樣貌清秀,主要負責爲客人端送小甑,爲攤主打打下手。她見一心坐到攤前,連忙將碟筷和小甑放到一心面前,一心聞到小甑內螃蟹和黃橙相輔相成的香味,讚道:“好香。”說完打開小甑,用筷子夾起橙內的蟹肉蟹膏,蘸點小碟內的醋和鹽,放進嘴裏,感覺猶如一朵甜美的菊花在口中緩緩綻放,閉眼細細品味,忍不住再次讚道“黃中通理,香甜得宜,真是人間美味。”

攤主的孫女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癡癡地望着眼前這位臉龐如玉,白衣勝雪,長髮披肩,風韻嫺雅的公子,心中暗暗嘆道:“世間怎會有如此好看的男子,好像從畫裏走出來一般,閉目皺眉都令人覺得好心疼。”

“小清,看什麼看得那麼入迷,連你黃爺爺來了也不打招呼?”只見一位年約七旬,皺紋滿臉的老者,拄着根柺杖,晃晃悠悠地坐到了一心身旁,對着攤主的孫女打趣道:“過完年你也十七了,看來也到了你爺爺給你找夫婿的年紀了。他若是不上心,你黃爺爺幫你找個如意郎君如何?”

喚作小清的丫頭瞬時紅了臉蛋,猶如剛長熟的蘋果,嬌滴青翠,嫵媚可人。只見她從蒸籠裏拿出一甑蟹釀橙,放到老者面前,輕聲道“黃爺爺莫開小清玩笑,不然以後小清再也不理您了。”

“哈哈哈,咱們小清長大了,會害羞了。好好好,黃爺爺不開你玩笑。”老人笑道。

“老黃頭,今日照舊嗎?”攤主放下手中的活,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笑着問。

“照舊照舊,好些日子沒跟老哥你喝一壺了。”

攤主笑着從桌下拿起一壺酒,笑道:“二十年的女兒紅,今日我們不醉不休。小清,把打烊的牌子掛上去。”

小清遞過來碗筷和酒杯,嘟喃道:“這麼早就打烊啊,真是兩個老酒鬼。”

二老相視,調皮一笑。

一心剛剛品嚐完那甑蟹釀橙,正閉目回味。那老攤主把酒杯放到他面前,笑道:“這位公子風姿卓雅,不想也是饕餮中人,是否賞臉一起喝一杯。”

一心睜開眼睛,望着面前的酒杯和帶着笑容的兩位老者,眨了眨眼睛,用手撓了撓眉毛,拱手道:“既然是二十年的女兒紅,那小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黃老頭提起酒壺,往三個酒杯裏斟酒,待酒杯斟滿,他放下酒壺,拍了下桌子,大聲笑道:“相逢不如偶遇,今日既然有緣,咱們這第一杯幹了。”

一心和攤主舉起酒杯,連說甚好甚好,碰杯後三人一飲而盡。

小清望着三人飲酒模樣,輕聲嘆道:“這位公子長得這般好看,原想是個知書達禮的書生,沒曾想居然也是個酒鬼,唉。”

一心聽後,倒也不懊惱,莞爾一笑。

倒是攤主放下酒杯,笑罵道:“小丫頭片子懂什麼,大碗喫肉大口喝酒方乃男子漢本色。以後你要是嫁個滴酒不沾的男人,有你苦果子喫。再說我也不答應。”

黃老頭又舉起酒杯,對攤主道:“老白頭,這小清要是嫁個不喝酒的男子,就沒人給你買酒喝了,你當然不答應拉,哈哈哈。不過沖你這句話,我敬你三杯。”二老碰杯後又連幹三杯,倒是豪氣。

一心在靈龍山上孤身修道,已然十幾年未曾與人交往。今日下山,偶遇這兩位豪爽有趣的老人,心情暢快無比,便與二老開懷暢飲起來。

觥籌交錯,酒過三巡。

一心乃白龍修煉而成,飲這人間之酒就如飲水一般,臉色不變,反倒越喝越是清醒。二老年歲已大,不勝酒力,已然有些微醺。

只見攤主大着舌頭問道:“老黃頭,你那橙園是否有找人去看一看,我這攤子用的不是你橙園裏的橙子,總覺得少了那一點點味道。”

老黃頭搖頭道:“找了附近好幾個出名的和尚和道士,剛開始都拍着胸脯說自己是得道高人,專門降妖除魔,必定是馬到功成,不曾想人一進我的橙園,全都迷失了方向,哀呼一聲,都被脫個精光扔了出來。想來,我那橙園只能被那些妖怪霸佔去了。”

一心放下酒杯,望着老黃頭道:“黃老丈,你家的橙園進了妖怪嗎?”

老黃頭嘆了口氣,也不接話,端起酒杯,喝起悶酒。

攤主往一心的酒杯裏斟滿了酒,輕聲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做這蟹釀橙的生意,原料最爲重要,螃蟹需新鮮肥美,橙子要酸甜多汁。老黃頭原本自己經營着一個橙園,裏頭的橙子個個飽滿多汁,酸甜得宜。我這攤子最喜歡用他家的橙子。只是幾個月前,不知是哪裏來的妖魔,佔了他家的橙園,現如今他家橙園裏滿是黑霧,人一進橙園,就辨不清東南西北,還會被敲暈脫光了扔出來。”

一心點了點頭,用手摸着酒杯的杯緣,皺了皺眉頭道:“原來如此。”

“說句實話,我原本也沒有放在心上,心想找個能人異士,把妖怪趕出橙園就好。沒想到那妖怪十分厲害,也不知有幾隻。我找遍了十里八鄉出名的捉妖師,居然沒有一個能在橙園裏待滿一個時辰。唉,不知何方神聖阿?”

“這有何難。”一心法師莞爾一笑,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笑道:“正好小生略懂一些法術,二位老丈可帶我前去,我跟那妖怪理論一番,讓它將橙園還給黃老丈就是。”

二老瞪大着眼睛望着一心,老黃頭想了想,以爲一心是酒壯人膽,苦笑道:“多謝公子美意,只是這橙園裏的妖怪確實厲害,不是在下對公子的法術不放心,只是那些成名多年的捉妖師都敗下陣來。爲公子安全考慮,還是莫去的好。”

攤主點了點頭,道:“都怪我這老兒多嘴,公子莫見怪,我們還是喝酒吧。”

一心微微一笑,雙指一點,將杯中酒水用靈氣吸出,幻化成一條活靈活現的酒龍,只見這酒龍在桌上長叫一聲,嗖的一聲飛入雲中。

須彌間天上烏雲密佈,電閃雷鳴,似乎有一條雲龍在天上翻騰飛舞,蜿蜒盤旋。一心用手一揮,烏雲散去,陽光重回人間,那酒龍從雲間穿梭而回,化做酒水滴入酒杯。一心端起酒杯,將美酒一飲而盡,道:“二位老丈以爲如何?”

二位老人望着一心,瞠目結舌。小清呆呆地望着他,口中喃喃道:“我就說天下間哪裏來這麼俊俏的公子,原來是個仙人下凡。”

老黃頭緩過神來,拉住一心的手,急道:“公子真乃活神仙,我這就帶公子去我的橙園。”

攤主對小清道:“丫頭,等下你收拾一下攤子,我和你黃爺爺帶這位公子去橙園捉妖。”說完回過頭來,對一心問道:“對了,方纔和老黃頭光顧着喝酒,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一心撓了撓眉毛,輕聲笑道:“不敢,在下姓一,單名一個心字,二位老丈可叫我一心,或是小一。”

“哦,原來是一心大師。”老黃頭拱手道:“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得道高人,等下還需要您出手相助。一心大師,我府裏備有銀兩,等您捉妖后,自當答謝於您。”

一心站起身,擺了擺手道:“這倒不必,俗話說得好,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更何況我們三人一見如故,算起來也是酒友嗎。您老若是覺得過意不去,等捉完妖后,請我喝頓酒就行。”

老黃頭和攤主連忙點頭稱是。攤主交待了小清幾句,便和老黃頭帶着一心來到了湖邊的黃家橙園。

橙園在大湖的北岸,湖水波浪不驚,猶如鏡面一般,整片整片的橙樹延着湖岸一直伸展到連綿的小山腳下,山下和山上都種滿了銀杏樹,橡樹和樟樹。

原本是一片宜人的湖光美景,只是橙園內黑霧密佈,電閃雷鳴,讓人感覺詭異無比。

一心微微一笑,輕聲道:“霧鎖雷雨陣,道藏有云,雷不終朝,驟雨不可終日。孰爲此者?天地乎,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雷雨乎?能祭出此陣的,想來還不一定是隻妖怪。”說完,揚手一揮,只見他周身泛起白光,輕輕步入橙園。

一心緩緩步入橙園,也走進了橙園內的“霧鎖雷雨陣”。站在橙園外往裏看時,整個橙園被黑霧籠罩,異常詭異。

走進橙園後,一心目之所及都是濃霧,整片橙園灰濛濛一片,耳朵傳來不遠處電閃雷鳴和傾盆大雨之聲,頭上時不時會有驚雷響起,身旁四周閃電密佈,若不是一心用靈力將周身護住,早已被雷電擊傷,更遑論驅妖降魔。

一心從袖間抽出綠笛,抵在脣間吹奏,曲音深邃寬廣,綿延悠長,略帶荒涼肅殺之氣,在橙園內穿透震顫,剛直而威懾四方。

隨着笛音越來越響,一心周身的光圈越來越廣,逐步驅散眼前黑霧,只是光圈到了離一心約十丈之處,就無法再逼退黑霧一步。

“奇怪了,仙家破陣曲居然不頂用。”一心放下綠笛,左手摸着下巴,皺着眉頭自言自語道:“霧鎖雷雨陣乃仙家陣法,道藏有云,雷雨來自隱霧,破霧可去雷雨,我用堂堂正正的破陣曲居然驅不散這濃霧,莫不是我的法力和這剛直的破陣曲不合拍。不對,眼前這陣法似乎有些不倫不類,按說雷雨陣是仙家用來鎮守山門的,殺傷力並不強。而面前這陣法不僅霧濃,且雷電頻現,似乎佈陣之人火候未到,用了仙家法寶作爲陣眼。好,就讓我找出這陣眼所在。”

一心拿定主意,再次將綠笛放於脣間吹奏。這次的笛聲不再荒涼肅殺,深邃寬廣,而是猶如淡淡煙雨,婉轉悠揚,隨着笛子與嘴脣的振動,笛聲愈來愈是空曠無邊,愈來愈是飄逸飛揚。

笛聲纏繞着橙園內的一粒粒沙石,一株株橙樹,一顆顆黃橙,一片片綠葉。這些物質所擁有的那一縷縷元氣,都被一心的笛聲所牽引,在笛子周圍纏繞舞動,最後化做幾條銀色的小龍,往橙園深處飛舞而去。

過了大約一刻鐘,飛舞出去的一條銀龍飛回一心身旁,對着一心點頭。

“找到你了。”一心放下綠笛,隨着這頭銀龍往橙園深處走去,前行途中,其它幾條銀龍也飛舞而回,匯合在一起。約莫走了半刻鐘,來到一顆橙樹前。

只見這棵橙樹的正前方端着一盞七尺琉璃青玉燈,燈臺之下有一銀製蛤蟆,燈尾與衆不同,是一輪圓形銅鏡。

琉璃青玉燈的燈盞之上瑩火搖曳,泛出青光幽幽,銀製蛤蟆口中吐出濃濃黑霧,銅鏡內時而有華光星辰,時而有狂風驟雨,時而又是電閃雷鳴,與橙園內的霧鎖雷雨陣交相輝映。

一心來到這琉璃青玉燈半丈之內,頓覺前方沙石飛滾,檀風猛烈,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不知是哪家仙人的法器,端的有些厲害。”他說完之後,拿出綠笛吹奏,身旁七條銀龍穿透過檀風,紛紛飛向那樹前的青玉燈。

七條銀龍飛至青玉燈一尺之前,就被青玉燈前的黑霧所阻攔,無法再進一步。

一心運起心法,用綠笛再次吹奏起崑崙破陣曲,七條銀龍擡頭嘶吼,於空中匯聚成一支銀色小箭,以迅雷之勢穿破黑霧,來到這琉璃青玉燈前。

銀色小箭快射滅燈火之時,青玉燈尾的銅鏡從鏡面之內閃出一雷電,掃到銀箭的箭頭,讓銀箭失了準頭,射進了青玉燈旁的泥土之中。

“有趣,這法器居然有此靈性。”一箭不中反倒激起了一心的爭勝之心。

他將綠笛放進袖中,伸出右掌,以靈力控制那支銀蛇小箭。那支銀箭重化爲七條銀龍,彼此之間以龍頭叼住龍尾,飛至青玉燈上空轉起圈來,越轉越快,形成一股小型龍捲風,終於把青玉燈的燈火吹滅。

這琉璃青玉燈的燈火一滅,那銀製蛤蟆就閉上嘴巴,不再吐出黑霧,燈尾圓形銅鏡內的日月星辰風雷雨電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橙園內依舊黑霧濃密,倒是電閃雷鳴之聲少了很多。

“好厲害的法器,後續居然仍有如此威力。”一心掏出綠笛,以笛聲牽引那七條銀色小龍,於橙園內飛舞吞霧,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橙園內的黑霧終於被那七條銀龍吸了個乾乾淨淨,而那七條銀龍身上的鱗片變得黑濛濛一片。

隨着一心笛聲曲調的變化,那七條變黑了的銀龍嘶吼着飛舞到白雲之間,將身體裏的黑霧往外吐去,在日光照耀之下,黑霧消散於無形之間。七條銀龍吐完黑霧,彼此纏繞在一起,化做一場溫婉柔和的秋雨,灑落在橙園之內。

黑霧既去,橙園內的雷雨自然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心含笑望去,見這橙園之內株株橙樹井然有序,碩果累累,顆顆甜橙碩大無比,飽滿多汁,不遠處還有兩株百年參天銀杏,盤根錯節,枝繁葉茂,微風輕輕吹來,青草,樹葉和甜橙的味道夾雜在風中,令人心曠神怡。

他不禁點頭道:“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怪不得妖怪們要佔爲己有。”

“大師真是神仙下凡,虧得有您在,不然我都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再走進這橙園。”一心身後傳來老黃頭感激的聲音。

他回身一望,見兩位老人走得飛快,氣喘吁吁來到他身旁。老黃頭握住他的手,感恩戴德,白老頭撫着他的肩膀,笑道:“太好了,這橙園重見天日,以後我那蟹釀橙的味道就更加地道了。”

“兩位老人家,事情還沒結束呢。你們看”一心指着琉璃青玉燈後面的那棵橙樹輕聲道。

二老順着一心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見那棵橙樹與橙園內的其它橙樹大不一樣。橙園內的其它橙樹上都長滿了累累如珠的甜橙。而這株青玉燈後的橙樹,在濃密的綠葉之間,密匝的開着一朵朵橙花,花朵小小的,潤潤的,質感如玉,香如梔子,蕊如金絲,色如白雪。在樹冠的中央,長着一朵如紙傘般大小的花骨朵,顏色潔白如玉,花瓣包着花芯,隱隱有白光閃耀。

“老人家,您這橙園是初春時起的黑霧吧?”一心笑着問道。

“正是,正是。”老黃頭點頭道:“大師真是料事如神,我這橙園確實是初春時起的黑霧。”

“倒也不是我料事如神。”一心指着那株長滿花朵的橙樹道:“你看那株橙樹,還保留着初春的模樣,長滿白花。沒想到這青玉燈居然能讓時光停留,確實是個厲害的法寶。那幾個佔你橙園之人,就身處那朵巨花之內,就讓我詢問他們,爲何要佔你橙園。”

二老一聽,原來妖怪就藏身於那白花之內,趕忙躲到一心身後。

只見一心舉起右手,捏個“行劍”訣,一道白光將那白花劈開,從白花內躍出三個小人。

一心和二老仔細一瞧。只見掉到地面上的三個小童兩男一女,渾身泛着銀光,觸地即長,須彌間就長得和正常小孩一般大小。

這三個童子身穿青色道袍,頭上盤着髮髻,個個長得脣紅齒白,十分可愛。其中兩個較爲清瘦的道童一起按着那個白白胖胖的童子,正在努力的脫他的褲衩,那白胖道童伸着蓮藕般的雙臂極力阻攔,口中連呼救命,混亂中三人樣子極爲狼狽,但也極爲可愛。

三個道童正鬧得不可開交,沒想到被一心從白花之中以道法逼了出來,那白胖道童落地時望見一心三人愣了一下,褲衩就被長得最高的道童扯了去,下身只留下一條紅色開襠褲,不得不用雙手護住自己的下身,氣急敗壞帶着哭腔道:“過分過分,我又沒說過不還錢,怎麼還扯人家褲衩,叫別人看到了多害臊阿?”

“你這條褲衩是你師父爲你專門定製的筋斗褲。”揪下褲衩的那個高個仙童做着鬼臉道:“怎麼也值幾個錢吧?”

“就是就是。”他身旁的女仙童用手頂着鼻子,同樣做着鬼臉道:“玩雀兒牌,你輸給我們瀛洲程玉十塊,東海神石十枚;賭牌九,你輸給我們智瓊額黃二十枝,虛空縞襪八十條;剪刀石頭布,你又輸給我們雲霞實散二百鬥,療髓凝脂玉二十塊;最後和我掰手腕,你把自己褲衩都輸了,這可不怪我們。”

“莫跟他廢話,我們在這裏玩了好一段時間了,不知師傅是否會洞府了,還是快回洞府,不然被師傅知道就麻煩了。”只見那高個仙童自袖間掏出一紙鳶,對一心三人不理不睬,走到琉璃青玉燈前,拍了拍銀製蛤蟆的後腦勺,大聲道:“臭蛤蟆,快噴水。”那銀製蛤蟆張開嘴巴,自口中噴出一股清泉,灑落在那紙鳶之上。

過了一會,那紙鳶居然活了過來,長出羽毛,擡頭鳴叫,幻化成一隻白色仙鶴。

那神氣活現的仙童抱起琉璃青玉燈,拉上那女仙童,坐到那白色仙鶴背上,對那白胖仙童擺手道:“我們先走一步,你長得胖,這仙鶴也載不了你,自己想辦法回家吧。對了,若你此次回家沒被你師傅打死,以後我們再出來玩,再見咯。”說完後拍了拍白鶴的尾巴,那白鶴擡頭長嘯一聲,用力拍了拍翅膀,一股流雲自腳下升起,載着兩位仙童往空中飛去,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二老看得是瞠目結舌,一心望着白鶴飛去的方向,搖頭笑道道:“不知是那個仙家的看門童子,委實頑皮得。”

“大哥大哥,我知道他們是那個洞府的。”那位白胖的小仙童用手捂着紅色開襠褲,肉騰騰地挪到一心身旁,陪笑道:“如果我告訴你他們是哪個洞府的看門童子,你能不能給我條褲衩穿,然後把我送回洞府阿?我師傅估計也快回家了,如果我不及時趕回去,估計會被他老人家拳腳伺候的。”

二老見那白胖仙童突然出現在身旁,也不知他是何方神聖,有些畏懼,趕忙都躲到一心身後。

一心笑着對二老道:“無妨,他們不是什麼妖怪,應當是哪個神仙洞府的座下童子。”

“大哥好見識,我們接着聊,我要是把他們洞府告訴您,您能不能送我回家阿。”那白胖仙童皮肉細膩,小臉渾圓,眼帶黑圈,捂着褲襠帶着憨態道:“不趕緊走我怕來不及了。”

“他們二人已經走了,是哪個洞府已經不要緊了。倒是你是那座洞府的,我倒想聽聽?”一心含笑道。

“大哥,你方纔也看見了,那霧鎖雷雨陣可不是我布的。”白胖仙童苦哈哈道:“總不至於叫我背鍋吧。”

”你想哪裏去了,我不知你姓名,也不知你來處,如何能送你回去。還有,你總得把褲子先穿上吧。”

“嘿嘿,說來慚愧,師傅教我道法時我都在打瞌睡,所以沒有法寶我什麼都變不了,您能不能順道幫我變條褲衩出來。”

“哈哈哈,這有何難?”一心用手一甩,橙樹上飄下幾十片橙葉,旋轉着化成一條綠色褲衩,正好穿在那仙童褲頭。

那白胖仙童拉了拉由橙葉製成的褲子,笑嘻嘻道:“這位仙友大哥確實厲害,這褲子不但樣式好看,而且大小適中,穿起來舒服極了。”

“你到底是哪個洞府的仙童,現在可以告知在下了吧。”一心問道。

“我是魂洲白蓮洞府清葉真人座下拂塵童子,法號半月,見過這位仙友。”白胖仙童清了清嗓子,俯身行禮道。

“半月?月半?”一心望着半月圓滾滾肉嘟嘟的身材,笑道:“你師傅給你起這名字起得極爲妥帖,洞悉先機,很有些先見之明。”

“你想到哪裏去了?”半月見着一心揶揄的目光,知道他在暗諷自己,吸了口氣,縮了縮肚子,懊惱道:“我師傅說我生於八月十五,正是月光最爲明亮鼎盛之時,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故給我取半月之名,令我時時警惕,當於道法修煉至巔峯造極時止步,以免越過巔峯引來天怒之劫。”

“原來如此。”一心點頭道:“那不知半月仙友是否有遵照囑託,修煉時沒有越那雷池一步呢?”

“嘻嘻嘻。”半月捧着肚子笑道:“我那師傅白替我操這個心,我修道打坐時從來都是三天打魚兩條曬網,就算師傅在面前授業也是三心二意,莫說道法練至巔峯造極,就算是普通道法,沒有法寶我也使不出來,也哪來的天怒之劫。”

一心見這名爲半月的小仙童爲人坦誠可愛,心中起了結交之意,問道:“那你們爲何會佔了這黃老伯的橙園?”

半月撓頭道:“這事說來慚愧,我的師傅清葉真人與方纔那兩位道童的師尊交好,這些日子仙界領袖崑崙天君有要事找我們的師傅商討,趁師傅們不在,我們三人就從洞府裏偷溜出來,路過這橙園時,覺得這橙園風光秀麗,就躲在這橙園裏玩兩把。後來發生何事,仙友全都見着了,不提也罷。”

“半月仙友坦蕩。”一心拍了拍被黑霧染黑了的袍子,輕聲對半月道:“不過三位仙友布了這霧鎖雷雨陣,在這橙園內玩了一月有餘,讓這橙園之主黃老伯擔心受怕了一月有餘,臨走之際,於情於理,都應該親自跟他道聲不是吧。”

半月紅着臉,來到老黃頭面前,俯身拜下,不好意思道:“給這位老丈添麻煩了。”

老黃頭見半月行此大禮,惶恐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這位仙人客氣了。若是真的喜歡我這橙園,以後要來,打聲招呼就行,我隨時在這橙園內恭候大駕。”

“老丈客氣。”半月行完禮,走到一心身旁道:“仙友大哥,不知您尊姓大名?”

“我叫一心。”一心說完,從袖間抽出綠笛,放於掌中,默唸口訣,綠笛嗖的一聲飛至半空,幻化爲一條青龍,嘶吼着飛回一心身旁。

半月望着一心身旁的青龍,撓頭道:“一心仙友,不知您師從何人,舉手投足間可以破那琉璃青玉燈祭出的霧鎖雷雨陣,必定有名師指點。”

“我有個一面之緣的引路仙人,他曾經給過我一本修道之書,不過他未曾將名號告訴我。”一心躍上綠笛變成的青龍,伸手道:“上來吧,我這就帶你回家。”

“多謝一心道友。”半月握住一心伸過來的右手,笑道:“我們啓程吧。”

兩人的這次握手,對百年後妖仙魔三界的格局影響甚遠。

兩百年後,半月真人已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大能,當他回想起兩人的這一次握手,還是會熱淚盈眶,感慨不已。而一心,早已越過那巔峯之極,破了天怒之劫,飛昇於三界之外,成爲真正的仙人。

這,已是後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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