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袁道人結義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象。

萬象,也不過是浮生一夢,世事流年。

1

袁道人原名袁長生,年幼時住於終南山下。終南山又名太乙山,乃“道家聖地”,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有頑猴仙鶴,飛禽走獸,是天地靈氣會聚之所在。

山上白雲觀爲天下道觀之首。掌教張真人是天下道衆領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陰陽星相,識八卦太極,能呼風喚雨,上天入地。

這日,張真人在終南山下溪邊打坐,望見溪水潺潺,波光粼粼,忽覺一陣口渴,舀起溪水一飲而盡,感覺真是無比甘甜,沁人心肺。剛想喝第二口,見不遠處有一放牛娃,站在水牛旁往溪中小解,邊解還邊對着他眨眼笑。

張真人乃地仙大能,打坐時天罡之氣可達百丈有餘,如今居然讓一放牛娃進了自己天罡氣場之內,頓覺驚奇不已,掐指一算,臉上露出笑容,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道家有緣人,枉我爲了尋他行走世間幾十載,沒想到此子就在我終南山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

這放牛娃估摸十三四歲,正是頑皮的年紀,長得脣紅齒白,一個小臉圓呼呼,在牛背上小解後,坐在牛背上對着張真人做鬼臉,甚是頑劣。

張真人走到放牛娃跟前,笑道,小娃兒,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阿?

放牛娃見張真人鶴髮慈顏,一派得道高人的模樣,心想應該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但他平常頑皮慣了,尚未進過學,不懂得尊師重道之理,坐在牛背上也不起身,舉起右手,大拇指指着自己道:“我姓袁名長生,家住附近的牛家村。老道士,剛纔你喝了我的童子尿,可是想到我家中告狀,不怕告訴你,我自小父母雙亡,喫村裏的百家飯長大,家裏只有這頭青牛與我爲伴,你若想告狀,倒是打錯了主意。”

張真人聽袁長生說完話後更覺驚奇,他自幾十年前練成“通天功”後,渾身上下有天罡之氣圍繞,莫說是小孩,就是碰到修道之人,亦或是綠林好漢,甚至是皇親貴族,即使不識他身份,也會被他身上天罡之氣所攝,絲毫不敢造次。

這幾十年來,惟有這袁長生敢對着他如此放肆,而且這袁長生雖無父無母,卻毫無自卑自憐之意,反倒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氣,也令他頗爲詫異。

張真人仔細端詳起這袁長生來,越看越覺得喜愛,忍不住道:“小娃兒,你既無父無母,可想隨我上山修道阿?”

袁長生抱着雙臂問:“我與這青牛一起長大,相依爲命,親如兄弟,我若隨你上山學道,這青牛咋辦?”

“你可帶着這青牛一起上山阿?”

“老道士,你說得可輕巧,這終南山白雲觀又不是你家開的,你說行就行阿?”袁長生心中暗道:“這牛鼻子老道收個徒弟還想多收頭牛,這如意算盤打得響阿。”

張真人含笑道:“貧道張神通,正是這白雲觀掌教,貧道說的話,在白雲觀還是算數的。”

袁長生一聽,心中大驚,沒想到自己捉弄的居然是天下聞名的白雲觀掌教。

這張真人可是一等一的人物,傳說當年雪國魔族和西域妖族聯手入侵人界,人族高手於雪嶺會戰魔妖兩族,被魔族族主和西域妖王殺得死傷慘重。

張真人當時已不問世事,但爲了人族存亡,用一把白雲劍和“通天功”獨戰魔族族主和西域妖王,最終將魔族族主和西域妖王打敗,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整個人族。

自此,魔妖兩族已幾十年不曾進犯人界。張真人也成了修道中人口中的神話。

現如今自己居然讓這個神話喝了童子尿,這可如何是好。

張真人看他樣子,知道他有點嚇着了,撫着鬍鬚道:“小娃兒,意下如何阿?”

這袁長生自幼就有股天塌下來當背蓋的勁頭,緩過神後,笑嘻嘻地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張真人阿,俺在這跟您賠不是了。跟您上山,有喫有喝自然是甚好,但俺自小無拘無束慣了,怕是不能守白雲觀的清規戒律。到時,若是被趕下山來,這個臉俺可丟不起。”

張真人靜靜地看着袁長生,嘴角慢慢露出笑容。

自從成了白雲觀掌教後,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想拜入他的門下,但他選徒極嚴,到如今親傳的關門弟子不過三人,從沒碰到過報出自己名號對方還討價還價的情況,現如今這情形讓他覺得委實有趣極了。

“你上山後,我替授業恩師收你爲徒,你我二人以師兄弟相稱,我算你的授業師兄,只要你不做欺師滅祖,爲禍人間之事,白雲觀上下沒人可以把你趕出師門,包括我在內。”張真人撫着鬍鬚緩緩說道。

“師弟袁長生拜見掌教師兄。”袁長生一聽,馬上從牛背上跳了下來,對着張真人磕了個響頭。

至此,這袁長生就隨張真人上了終南山,拜入白雲觀門下,成了白雲觀輩分最高的小師叔。

袁長生入觀拜師當日,張真人就將掌教之職傳與了自己的大徒弟青陽子,而且還取“太極陰陽天罡北斗”之意替袁長生重新取了個名字,叫“袁天罡”。

張真人帶袁天罡上了終南山後,並沒有教他白雲觀的入門劍法和拳腳功夫,平日裏只是教他打坐練氣和識字。上山一年,待袁天罡將字認齊了,開始讓他背誦白雲觀祖師李真人寫的《道經》。

雖說與觀中的年輕弟子修行方式不同,袁天罡倒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他生性雖然頑劣,但自小就知足長樂,骨子裏有股隨遇而安的天性。原本就是孤兒,在牛家村過着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如今上了終南山,除了每日需要練氣打坐背誦經文外,不但一日三餐有人照應,因爲輩分極高,白雲觀的道士們遇到他都畢恭畢敬,就連新任掌教青陽子遇到他也要尊稱一聲“小師叔”,真的是感覺苦盡甘來,在終南山過起了逍遙自在的日子。

不過沒有朋友玩鬧倒是讓他有些頭疼。

當年在牛家村,因爲無父無母,沒人管教,與村中小孩玩鬧時,他從來都是隨心所欲,無所畏懼,慢慢就在孩子羣裏立下威信,成了村裏有名的孩子王,身邊有一大羣情如兄弟的好朋友。

如今上了這終南山,山上年幼的小道士雖說也不少,但論輩分要叫他師叔祖,見到他從來都是打揖作禮,恭恭敬敬,莫說玩鬧,連多說一句話都不是很自在。

袁天罡自幼豁達大方,見這些小道士見到他窘迫的樣子,也不忍心爲難他們,一般就是裝腔作勢點點頭,揮揮手,讓他們自行走好,不必拘禮停留。

張真人倒是隔三岔五就會來督促他背經練氣。二人雖說以師兄弟的名分相稱,但實乃師徒,因年紀相差太大,也確實沒什麼共同語言。頂多就是袁天罡問問道經內容的真意和修行方法,張真人問問袁天罡是否還住的習慣,飲食是否可口,互相聊聊家常而已。

如此一來,袁天罡在山上就一個可以玩鬧的朋友也沒有了。

2

這日,袁天罡打坐練氣完,感覺閒得無聊,看到屋外落滿了黃澄澄的菩提果,撿起來一顆一顆的往樹上扔去。

經過大半年的打坐練氣,袁天罡的臂力已是今非昔比,一顆顆軟綿綿的菩提果居然可以將樹葉打下,袁天罡是越扔越起勁,越扔越開心,不一會,菩提樹就如秋風掃過一般,葉子落了一地。

袁天罡正扔得興高采烈,不曾想菩提樹上傳來一聲哀嚎,袁天罡一聽,嚇了一跳,以爲自己扔出去的菩提果把哪個爬樹的小道士給打下樹來。

“丫你爬樹也不能爬到你師叔祖住的房子前面阿。”袁天罡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衝進樹林,已經做好了背起小道士找張真人救命的準備。

衝進樹林大概兩百步,看到一隻小猴子正摸着紅通通的屁股,窩在一隻母猴子懷裏哭。

袁天罡仔細地瞧了瞧那隻小猴子,發現它的屁股比其他猴子屁股的正常膚色紅了許多,不禁啞然失笑,原來自己剛纔那顆菩提果扔到這倒黴猴子的屁股上了,嚇了自己一跳,還以爲打着人出人命了。

袁天罡越想越好笑,直接在受傷哭泣的小猴面前笑得打跌。

有句俗話說的好,做人還是善良點好,因爲每個人都在和自己的人生苦戰。(放到此處應該是這麼說:做人還是善良點好,也許你碰到的猴子正在和自己疼痛的屁股作戰。)

當袁天罡終於笑完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猴羣包圍了。

面對黑壓壓一片,合計有兩百多頭猴子的包圍,袁天罡額頭滴下了冷汗。

我勒個去,原來猴羣裏也有吹哨子找人幹架這種習慣阿,自己真是大意了。

不過冷靜下來也沒什麼好怕的,袁天罡以前在牛家村的時候當慣了孩子王,經常和隔壁村的小孩們約架。

約架有三大要素: 夠姜,夠雷,夠疊馬,大白話就是夠狠,夠義氣,人夠多。

袁天罡經過敵我情況的分析,對自己的處境進行了客觀而且實事求是的評估,得出一個結論,今天不豁出命來打架,自己這個白雲觀小師叔祖估計要重傷臥牀三個月了。

於是,他大喝一聲,撿起身旁的兩根樹枝,揮舞着準備殺開一條血路。

終南山上的猴子們這一次也算大開眼界。因爲猴子是天地之間最具靈氣的動物,白雲觀的道士們對它們也是禮遇有加,從不主動招惹,導致這羣猴子平日裏氣焰囂張,習慣了在山上作威作福,經常集體混在一起欺負白雲觀的小道士。

碰到有些小道士落單,就一起在樹上對着小道士扔果子,小道士受了委屈,又不好意思說是被猴子欺負的,經常是啞巴喫黃連,有苦說不出。

沒想到這次碰到袁天罡這個喫軟不喫硬的二貨,直接被他的樹枝掃倒一大片,硬生生讓他殺出一條血路,平安無事回到自己的木屋。

袁天罡回到自己屋內,扔掉手上的樹枝,大口大口的喘氣。心想,還好自己臨危不懼,不然這次就被這些頑猴給羣毆了。不過想起那隻小猴摸屁股哭泣的樣子,還真是好笑。笑完之後,肚子餓了,咕咕直叫。

小道士早已將他的晚飯放在屋外石桌之上,估計是今日觀裏有下山採購的緣故,晚飯還挺豐盛,有蜂蜜棕子,炒芥面,臘羊肉,粉湯羊血,寶雞茶酥,馬蹄糕,還出人意料的配了兩壺黃桂酒。

袁天罡看着這一桌好菜,心情無比愉悅,開始狼吞虎嚥,吃了兩口,感覺不對,這分明是兩個人的菜量,而且還配了兩壺酒,難道師兄今日酒興大發,準備與自己暢飲一翻。那自己還是客氣一點,等師兄來了再喫。

正當袁天罡正襟危坐假裝知書達禮快累趴的時候。今日的另一個正主兒出現了。

這是一隻渾身雪白,兩眼通紅,身長八尺,脖子上還掛着兩個鈴鐺的靈猴。

靈猴抱着被袁天罡打着屁股的小猴子,大大咧咧地走到袁天罡面前,二話不說,坐下來就開始喫起桌上的菜來,真可算是有恃無恐。

袁天罡目瞪口呆地望着這隻高出他兩個頭的白猴,頓感壓力山大,想了想,趕忙端起桌上的黃桂酒,給這隻白猴斟了一杯,自己拿起杯子,對白猴說道:“小弟有眼不識泰山,因練功時氣血翻湧,無奈只能擲物以平氣息,誤傷兄臺子侄,現自罰三杯,算是給兄臺請罪,如若兄臺不棄,今日就喝了這杯賠罪酒,以後大家以兄弟相稱。”說完自己直接幹了三杯。

這白猴斜着眼睛看袁天罡把酒喝完,咧嘴一笑,隨手拿起一壺酒,放到嘴邊,咕嚕咕嚕喝個精光,喝完後,把懷中小猴抱到桌上,讓他給袁天罡作揖打禮,有點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袁天罡看着白猴把壺中酒喝光,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自己也端起另一壺酒,喝了個底朝天,喝完之後有點頭暈,抱着白猴說道:“猴兄,今日你我結拜兄弟,他日上刀山,下油鍋,水裏去,火中闖,一路結伴而行。”

這白猴也是隻性格豪邁的畜牲,兩個人相擁着就在地上睡起覺來。

第二天,日上三竿,袁天罡緩緩醒來,發現周圍有兩隻小猴拿着菩提葉替他遮陽,還有兩隻小猴用菩提葉替他扇風。

他笑嘻嘻的想,整日裏煩惱沒有朋友玩鬧,這下好了,交了整個終南山的猴子當朋友,以後有得玩了,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袁天罡和白猴結拜兄弟後,就成了終南山猴羣裏的二當家。

每日清晨起牀,必有四隻猴子在他身旁伺候。這四隻猴子跟在他身後,除了不會燒飯之外,不管是疊被,打水,還是洗衣,捶背,猶如四個丫鬟一般,把袁天罡服侍得舒舒服服。

張真人來考校袁天罡功課時,這四隻猴子倒也識趣,對着張真人作揖打禮完,就自行離去。

張真人對此事似乎並不詫異,只是揶揄了袁天罡一句:“沒想到師弟上山不久,就變成有人伺候的少爺了。”

袁天罡聽後摸了摸後腦勺,裝作忠厚無辜的樣子笑了笑。

張真人說完後就當做沒事發生一般,繼續教袁天罡打坐練氣之法。

袁天罡在張真人的指點下練完功課,與張真人一起品茶時,望着張真人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張真人笑道:“師弟,你上山之前可是有話直說的人物,如今上山不過一年,怎麼轉了性子?”

袁天罡笑嘻嘻道:“過去天罡猶如井底之蛙,遇師兄後方知天下之大,自然要收心養性,怎敢再像以前那般隨心所欲。”

“不盡然吧,這羣猴子在終南山作威作福了幾百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們如今日這般乖巧。”

袁天罡笑道:“前幾日結拜了個兄弟,剛好是它們的頭領,估計它有交代,讓這羣猴子對我客氣點,讓師兄見笑了。”

“哦,原來你和那白猴結拜兄弟了。”張真人撫着鬍鬚點頭道。

“對了師兄,其實我想問您的是,我那結拜大哥白猴,到底是何人物,我一直覺得它不像只普通的猴子?”

“它當然不是隻普通的猴子?”張真人品了口茶,擡頭望着天邊道:“如果真的論起輩分,它的輩分還在我們的師父之上。它是我們終南山鎮山神獸之一,喚做白玉靈猴,從祖師爺李真人開創白雲觀的時候就已在終南山上,年紀大約有八百來歲了。”

“八百歲的猴子,那還不成精了?”袁天罡瞪大了眼睛道。

張真人低頭想了想,望着袁天罡道:“我曾聽師父講過,這白玉靈猴來自“玄天聖境”,是遠古靈獸的後裔。到了終南山後,爲避天劫,就跟在祖師爺身邊修道,算起來也有八百年的修爲,可惜一直不能渡劫飛昇。它哪知修爲越高,飛昇時渡劫越難這個道理。而且它自小從玄天聖境裏逃了出來,聖境裏的“因果天劫”想取它性命也有多年,如果不是跟着祖師爺修道,也許早就神形俱滅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白猴如師兄一般,也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袁天罡喃喃自語道。

“師弟,你這嘴巴不饒人的習慣以後得改改,切不可出口就傷人。”張真人笑道。

“哈哈,失言失言。對了師兄,這玄天聖境是個什麼地方阿,怎麼出來只猴子都可以活八百年?”袁天罡邊問邊想,師兄還真是厲害,想暗中損他一下都被發現了。

“這玄天聖境與我終南山全真觀有莫大淵源。你是與道有緣之人,日後自然便知。好了,今日就到這裏吧。記得平日裏要勤加苦練,切不可因貪玩而誤了修行。”張真人話語未落,人已不見了蹤影。

“師兄真是來去如風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學會這招飄影仙蹤,到時就算打架打不過人家,逃起命來也比較容易阿”。袁天罡羨慕地說道。

3

袁天罡自從知道這白玉靈猴曾隨祖師爺修道的來歷後,就更加放心地與它交往。

這白玉靈猴和袁天罡也確是投緣,隔三差五就來與他喝酒猜拳,還帶着一羣猴子猴孫。

袁天罡本來就是個性格豪放,喜好熱鬧之人,有了這羣調皮猴子做伴,每日都過得無拘無束,開心異常。

這天,如平日裏一般酒過三巡後,白玉靈猴突然拉着袁天罡來到屋內,拿起案臺上的紙筆,邊寫字邊比劃起來。

“明日,肉多,酒多,莫怕。”袁天罡看着白玉靈猴寫的字,笑道:“大哥,你是讓我明日多準備些酒菜,好招待你新帶來的客人。還有你帶來的客人估計長得很醜,所以讓我見到它時不用喫驚,是這個意思吧。”

白猴對着袁天罡樹起了大拇指,點頭咧着嘴笑。

“看來大哥這字還得練阿,要不是自己聰慧,這鬼畫符誰看得懂。”袁天罡又看了看白猴歪歪扭扭的大字,心裏暗暗道,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白猴直愣愣地看着袁天罡,又拿起筆來寫了幾個字,然後拍了拍袁天罡的肩膀,又咧嘴笑了。

“字醜,莫笑。”看着白猴寫的這幾個字,袁天罡忍不住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大哥的眼睛。不過大哥,小弟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單單生就了一個好膽量,明日你儘管把那好友請來,我準保它喫好喝好。”

白猴點點頭,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到了第二日,袁天罡交代燒飯的火頭道士準備好酒菜,滿滿的放了一桌。分別是皮酥肉嫩葫蘆雞,紫陽蒸盆子,帶把豬肘子,海蔘燉豬蹄,溫拌羊腰絲,奶湯鍋子魚,水晶蓮菜餅,蓮蓬魚肚,外加三壺兩斤黃桂酒。

望着這一桌好菜,袁天罡吞了吞口水。心想,這火頭道士不下山開飯館真是可惜了,這菜可作得真是色香味俱全阿。這大哥和它的好友怎麼還不來阿,看着這一桌好菜,真是辛苦。奇了怪,今日猴子猴孫們好像也沒來,難道是怕了那客人不成。

“嗷——”,袁天罡胡思亂想之際,樹林裏突然傳來一聲響徹天地的虎叫。

袁天罡毛骨悚然地回頭一望,那是一頭白毛黑紋的吊睛大虎,白色順滑的皮毛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充滿光澤,入墨般的黑色花紋橫亙在白色的毛皮之上,虎頭中央的“王”字閃着耀武揚威的光芒。

白玉靈猴正走在白虎身旁,揮着手對袁天罡咧嘴笑。

“奶奶的,原來大哥的客人是隻吊睛白額虎阿,幸好這缺心眼的大哥有提前交代,不然老子望虎而逃,臉可就丟大發了。”袁天罡暗暗道。

這吊睛白額虎施施然漫步到石桌旁,像人一般直立而起,屁股坐到石椅上,兩隻前爪對着袁天罡拱拱手,算是打過招呼。

那白玉靈猴橫刀立馬地坐到它身旁,對着袁天罡點點頭。

袁天罡端起酒壺,給二獸的酒碗裏斟滿酒,笑着問白玉靈猴:“大哥,這位虎兄想來也是您的兄弟,我既與大哥義結金蘭,不如將這位虎兄也算進去結拜,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白猴笑着拍手點頭,左手伸出兩根手指,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分別對着白虎和袁天罡。

“它二我三,明白了。”袁天罡端着酒碗,走到白虎面前,笑道:“二哥在上,三弟敬您一碗。”

那白虎咧嘴一笑,用爪子夾住酒碗,與袁天罡碰碗,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袁天罡見這白虎喝酒爽快,心中高興,喝完碗中之酒後,回到座位,趕緊給二位結拜哥哥夾菜,觥籌交錯間,一人二獸你來我往,喝得興高采烈,喫得不亦樂乎。

不一會,整桌美酒佳餚風捲殘雲般進了他三人的肚子。

這白虎似乎酒量不好,喝完酒後整張虎臉白裏透紅,走路踉蹌。不知何時,只見它兩隻前爪捏着根綠笛,放在脣邊,開始吹起笛子。

這笛聲起先沒有章法,曲調高高低低,到轉折處還有些刺耳。

袁天罡今日喝了一壺黃桂酒,已然醉了,心裏暗暗腹誹道:“看來二哥也是附庸風雅之徒,今日倒是長見識了,頭回見着老虎吹笛子,只是這吹笛子的功夫似乎不怎麼行。”

過了一會,那笛聲曲調逐漸變得平緩,嗚嗚咽咽,猶如淡淡春雨,婉轉悠揚,隨着白虎吹奏漸入佳境,那笛聲愈來愈是空曠無邊,愈來愈是飄逸飛揚,慢慢竟形成一股深邃寬廣悲愴淒涼的笛聲氣流,卷得周圍菩提樹上的菩提葉紛紛落下,猶如漫天飛舞的黃色蝴蝶。

袁天罡聽着這悲天憫人的曲調,鼻子一酸,差點滴下淚來,暗暗道:“奶奶的,沒想到好戲還在後頭,二哥這手笛子實在是厲害。”

此時天邊霞光漸退,月之清輝如霧如水,義結金蘭的一人二獸本不願隨夜沉睡,但在黃桂酒的作用下,他們最終在微微晚風中潛入夜空星河中的夢鄉,好似三個不諳世事的無知孩童。

第二日,日上三竿,陽光明媚,袁天罡用手揉了揉眼睛,感覺肚臍之上似乎有根異物,他坐起身來,發現身旁睡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這小女孩穿着條白色裙子,扎着兩條小辮子,圓嘟嘟的臉蛋甚是可愛,右腿擱在他肚子上,雙手前抱,正皺着眉頭打呼嚕。

哪來的小女娃,大哥和二哥呢?袁天罡昨夜喝得太多,此時有些斷片,他拍了拍有些暈沉的腦袋,輕輕把小女孩的右腿從自己肚子上挪開,發現白玉靈猴雙手掛在菩提樹上,閉着眼睛,身體在樹上盪來盪去,正在夢中翱翔。

不愧是大哥,睡着了還能盪鞦韆。袁天罡露出佩服的表情,走到白玉靈猴身後,扯着嗓子吼道:“大哥,太陽照屁股啦,該起牀啦!啦!啦!”吼聲震耳欲聾,響徹後山。

白玉靈猴睡得正香,冷不丁聽到吼聲,從睡夢中驚醒,一個激靈把自己甩飛出去,掉到前方草叢之中,驚起一灘鷗鷺。

袁天罡見白玉靈猴摸着後腦勺狼狽地從草叢中爬出來,正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後翻,冷不丁屁股捱了一腳,撲倒在地,來了個狗啃泥。

“是誰偷襲老子。”他從地上一躍而起,怒目圓睜,回頭望去,發現那個打呼嚕的女娃已然醒了,正指着他笑。

好男不跟女鬥——這是袁天罡從小到大的人生哲學。眼見踢他豐滿臀部的是位女孩,他心中便怯了三分,理不直氣不壯道:“哪裏來的瘋丫頭,見人就踢,這麼沒教養,以後如何嫁人?”

“就許你欺負大哥,讓他摔個屁股朝天,不許我這個二哥教訓你嗎?”那白裙女孩插着腰,仰頭笑嘻嘻道。

“二哥?”袁天罡望着眼前稚氣未脫的女孩,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喃喃道:“你是昨日那頭白虎,這不可能,你莫要誆我?”

白裙女孩從腰間抽出昨日那根綠笛,放到脣邊,吹奏起小曲,那曲調起先幽隱,好似潤物細無聲的春風,吹拂着安靜的大地,漸漸地,曲調變得寬廣,似乎在空中盤旋,想要掙脫這世間的一切束縛,最後,那曲調越發高亢,如蛟龍般飛入天際,不見蹤影。

白玉靈猴走到目光呆滯的袁天罡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點點頭。袁天罡口中喃喃道:“沒想到我做了小女娃的弟弟。”心中充滿了苦楚和委屈。

殊不知,百年後已成爲一代地仙宗師,準備渡劫飛昇的他,想起今日與二位兄長的種種,心中卻充滿了感激和不捨,那是多麼無憂無慮的青蔥年華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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