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寶正走過街角,看到地攤於上擺着幾張油畫,一個男人正在賣他的畫。那些油畫的主角,是一個很胖的女人。
“再跟你談吧。”她掛斷電話。
她站在路邊看那些畫,其中一張,那個胖女人正躺在地上看月光。她看來有兩百磅,燙了一個爆炸頭,肩膀和手臂都是圓滾滾的,大腿和小腿胖得像一條一條豐收的大蘿蔔,屁股比天上的月光還要大,這個胖女人卻有一個尖鼻子和一張快樂的臉孔。
街頭畫家長得很瘦,他穿看一件泥土色的長袖棉衣、牛仔褲和一雙白布鞋。他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條小馬尾。他長得有點像她今天在漫畫社外面碰到的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的笑容比較陰沉,畫家的笑容比較天真。
“爲甚麼你的女主角都是超級大胖子?”餘寶正問畫家。
“我覺得胖女人很可愛。”
“現實世界可不是這樣呢。但你畫的畫真的很漂亮,我就買一張吧。”她挑了胖女人看月光的那張,畫的名字叫“ClairdeLune”,畫家的簽名是Zoe。
“這是女孩子的名字呢。”餘寶正說。
“是媽媽給我的名字。”
“你是香港人嗎?”
“我是在法國出生的。”
“這張畫要多少錢?”
“嗯,三百塊吧。”
“三百?兩百吧。”
“向一個窮畫家壓價,是不是太殘忍呢?”畫家微笑說。
“這叫虎落平陽呀。賣不賣?”
“好吧。”
“我特別喜歡她的爆炸頭。我今天險些兒就變成這樣。”
“是嗎?你今天到髮廊去?”
“說來話長。”她坐在小凳子上,把今天發現的事說了一遍,畫家很有興致地聆聽着。
天黑了,她不知道爲什麼會跟一個陌生人說了那麼多話,她甚至捨不得走。她只是雙手託着頭,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那樣,聽他說着這幾年來到處流浪的故事。
手提電話的鈴聲把她驚醒了,電話那一頭,是朱庭鏗的聲音。
“你還沒回家嗎?”
“喔,我在街上買點東西,快回去了。”
她跟畫家說:“我要走了。”
“我也要收檔了。”
她看看手上那張畫,說:“將來你成名了,說不定會帶挈我成爲大富翁呢。”
畫家只是微笑着收拾地上的油畫。
離開那個攤子之後,餘寶正走了一大段路去搭巴士。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裏,不知道過了多少個車站,她突然站起來,匆匆走下車,抱着公事包和油畫,拼命的跑,又回到那個攤子。
燈火闌珊的街角里,她看到畫家提着畫箱站在那兒。
“你還沒有走嗎?”她氣喘咻咻的問。
他聳聳肩膀微笑。
“你明天會不會來?”她問。
畫家點點頭。
“明天的明天呢?”
畫家也點點頭。
“那就好了,我有錢的話,會再來買你的畫。你要等我啊。”她的臉漲紅了。
再次離開街角的時候,餘寶正覺得自己是畫中那個胖女子的臀部,圓得像個氣球,早已經飄升到夜空,繞着銀白的月飛舞。
跟朱庭鏗戀愛的時候,怎麼沒有這種熾烈的感覺呢?
經過一家時裝店時,她在櫥窗的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紅通通的,整個人好像在燃燒。今天的那枚“炸彈”,是投在她心上了。滴答滴答,是她響亮的心跳聲。